蘭桂坊 - 陶傑

蘭桂坊 - 陶傑

外國留學的小孩,七月底的時節,回香港放暑假,住在港島半山,周末喜歡一頭扎進蘭桂坊。
在酒吧裏,她跟一批法裔年輕人窮泡了一個晚上,香煙像鎖鍊般一根扣一根,馬天尼和威士忌買了一輪又一輪,由洛比桑的電影,講到聖馬羅的鵝肝醬,席間有一個瘦削、栗色短髮、穿一件藍T恤的青年男子,腳踏一雙棕色的涼鞋,眉宇的眼神間,像森林裏流過的一道清溪,他輕呷一口酒,微笑着盯着這個剛從倫敦回來,明年上大學準備讀電影的小小的她。
她回香港度假,以前的中學同學一概不再Contact,手機裏的電話名冊一口氣刪掉了幾個女友的號碼,Update了像Dave、Paul、Marie-Ann,還有一個叫Marco的西班牙男孩的新名字,在蘭桂坊的夜吧,她覺得這兩年,自己真的成熟了,回到香港這個既熟悉又有點陌生的地方,竟然有一絲淡淡的CulturalShock。
然而,蘭桂坊畢竟不是倫敦蘇豪的老廉姆頓街或馬德里的太陽廣場(ElSol),雖然出售同一樣的甜酒,卻有不一樣的Clientelle。對於眼前這些鬼仔,蘭桂坊是他們剛離開曼谷或巴堤雅,準備進軍北京或上海的一個中途站。他們情報準確,知道在三里屯和衡山路,還有身材更窈窕和臉蛋更嫩滑的許多獵物,等待他們的眷顧,在兩場目眩的情狂之間,蘭桂坊只不過是一個短短的Intermission。
只有儍瓜的女仔,才會在蘭桂坊擁抱一夜情,他不是沒有誠意,不然他不會浪遊遠東,但他剛與一個泰妹分手,正在期待闖進他生命的另一個青春版的鞏俐,蘭桂坊只是他上次剛穿回了褲子,下回又解開他的皮帶扣之間的休息時間,他剛點着一口煙,正在消化,哪裏想到此時又飛進來一隻自以為色彩斑斕的蝴蝶?
都已經二○○七年了,蘭桂坊不再是張情陷夜合花的幽藍的長沙發。不,留在倫敦,或自己到歐洲過暑假,你有更大的機會結識一個真正的拉丁情人。都是什麼時世了,不錯,青春是一種花不完的儲蓄,但如果我是你,我會省回這一往回香港的機票,即使你身為上市公司主席的爹哋,給了你一張商務客位。
害母親坐在羅便臣道的客廳裏等到凌晨兩點,多麼寃枉。
雖然眼前這個法國男孩子,一夜寡言,沉默得很Charming,與你EyeContact時,他的瞳孔閃漾着淒美。你瞟瞟他穿涼鞋的雙腳,他古銅色的腳趾護理得很整潔,他呷一口酒,低低地笑着,像普旺斯的森林一縷清溪裏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