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書展正在熱熱鬧鬧地舉行。傳媒關於書展的報道,是一批名人、明星、偶像加入出書戰團,他們的簽名會吸引大批Fans支持。許多人擠進會場,講明「我想看星多些,沒甚麼想買」。賣的東西也不單是書,而是MP3、咕𠱸、T恤、明星照、環保袋……如雜賣場,應有盡有。
書展會場,少見法蘭克福書展的大量版權洽談活動;也少見台灣書展必備的來自世界各地的名作家演講。也許在水着女星賣寫真的書展會場,世界名作家也會被冷落一旁。書在香港已演變成一種時尚,而不是較深層次的文化。
書,在台灣,最近也成了話題。由於紀念解除戒嚴二十周年,不少人談到戒嚴時期的禁忌,其中之一就是警備總部對左翼書籍的查禁,若搜查到藏有馬克思、列寧、毛澤東的書,都是罪證。後來竟連韋伯(MaxWeber)的書也查扣了,因為他的名字是「馬克思.韋伯」。作家陳映真被捕時,偵訊人員質問他何以家中有馬克吐溫的書,並說「馬克吐溫是不是馬克思的弟弟?」被查禁的,還有五四以來的知名作家,如魯迅、巴金、茅盾、老舍、沈從文等的作品。
禁書的笑話很多,不過禁書對社會最大的影響,就是出現了一批閉門讀禁書的知識分子。他們今天都說當年偷偷買到禁書及私下閱讀時的快感。李敖說,「關着門下雨下雪的晚上讀禁書,是人生的一個樂趣。」越是禁書,越感珍貴,對書中內容也越是入腦。正是這種禁書效應,使台灣產生了一批左翼文化人,也孕育了一批以反映現實為主旨的鄉土作家。他們之中的一些人,受了禁書中的社會主義思想薰陶,如中魔咒,即使知道了他們所鍾愛的作家如老舍、巴金等在大陸的厄運,仍執迷「社會主義」不悟;更多人則由讀禁書啓蒙,最終走上爭取台灣民主以至獨立的政治道路。
中國大陸,在國民黨統治時代,也有過禁書的體驗。最有名的例子,是情治人員搜查到《馬氏文通》這部晚清馬建忠的語法著作,也認為與馬克思有關,舉為罪證。國民黨的禁書時代,實際上大有助於共產黨的發展。因為書越是禁,越是為讀書人所愛,結果引導大批知識分子,傾向當時聚結在西北一隅的紅色政權。在意識形態的爭奪中,中共利用了國民黨的禁書效應,擴展在全中國知識分子當中的影響力。其中影響最大的,要數美國作家埃德加.斯諾(EdgarSnow1905-1972)訪問中共西北蘇區之後所寫的《紅星照耀中國》(RedStarOverChina)。這本書1937年在英國出了英文版,1938年中共由胡愈之主持繙譯,以不存在的「上海復社」名義繙譯出版,為逃避查禁,改名《西行漫記》。這部書出版,影響了整整一代的知識分子走向革命道路。當然,其後陝甘寧的民主政權,在奪得全國勝利後也不民主了,而整整一代的左翼知識分子也在大陸遭到悲慘命運。吊詭的是,今天的中共政權又重蹈國民黨時代的禁書之路。
筆者十歲時,在北京讀到1946年版的《西行漫記》,那種偷讀禁書的滋味,對於在戰爭中早熟心智的啓蒙,也真影響了一個人其後走的道路。
這種「白頭宮女話當年」的讀禁書往事,與新一代香港人談起來,恐怕在思想上與感覺上都很難接軌了。懷着像拜物教般的對書籍的虔誠,我們那一代的讀書人恐怕難以接受像餅亁罐一樣的新書封面,對出版一本書的鄭重心態,也不像新一代那麼稀鬆輕巧。這也許是我們那一代人的追不上時代的包袱。然而,講到較深層次的文化,講到對社會的深遠影響,講到對國族命運的關懷,講到人生的追求,講到對一個人的價值觀念的確立,筆者懷念的仍是閉門讀禁書的時代,而不欣賞以書籍為時尚活動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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