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有多餘的幽默感,《趙氏孤兒》隨時可以化身二十一世紀的camp經典,譬如說,跟着一面正氣的演員齊聲呼叫「天哪!蒼天哪」,就不失為有益健康的喉部運動。男演員們的《天線得得B》髮型,當然是下屆基佬嘉年華的模仿對象,比較敏銳的觀眾,其實開場五分鐘已經收到樂趣的電波:那位臨危不亂的貴婦,一聽見奸臣喊打喊殺,馬上擺出GloriaSwanson在《日落大道》的架勢,蛾眉倒豎吆喝「大膽!我乃晉國公主,誰敢殺我?」真令人藍血沸騰,巴不得有樣學樣。論文藝腔的繁複度,比起《夜宴》它還有一段距離,但也就勝在易上口,誰都能款款道出「好人,是不應該絕後的呀」這種名句。
對斷子斷孫的深層恐懼,你說它封建也好落伍也好,卻不能否認它不可動搖的國粹地位。歷史記載,元雜劇《趙氏孤兒》十八世紀被譯成法文,一七五五年改編成通俗劇在巴黎上演,廣受洋人歡迎。大革命前法蘭西觀眾折服的是什麼已經不可考,在欣賞摩西故事的奇異變奏以外,他們也懂得驚嘆神秘古國對血脈的執着嗎?還是,精彩的元素當日為適應鬼佬口味慘遭閹割,駁接命根子是近代炎黃子孫的所為?捨身成仁、大義滅親這些凜然的題目底下,蘊藏了根深柢固的香火焦慮,公孫杵臼搶在程嬰前頭為國捐軀,偉大的貢獻墊着實際的計算,說白了就是「我一把年紀不再有繁殖功能,閣下尚有播種機會,食得唔好嘥」。男人不外是精子製造機器,善長仁翁長命百歲之餘最緊要開枝散葉──巧妙搭上了希特拉信奉的優生學,具創意的分析家大可以發酵為暴君的形成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