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攝氏三十四度,不但是酷暑,還是惡暑。
夏天最宜人的氣候是二十六度。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我怎樣把你跟夏日相比(ShallIcomparetheetoasummer'sday),你比夏天更可愛更靜嫻,狂風搖撼着五月的嬌蕊,夏天的租約總令人嫌短。」
一個四季得宜的國家,人會從氣候裏學會浪漫:春天是調情,夏天是做愛,秋天是做愛之後在枕邊的一陣耳語,而冬天,是熄燈之後的就寢。
香港的春天很短,男女相好,男人不注重前奏,夏天濕熱冗悶,許多港男看見女人只想到上床,上了床馬上進帳,草草完事。長長的夏天,沒有海風,只有翳悶的潮濕,就像新填地街一家三樓公寓裏的一場簡陋的例行公事:窗門幾乎都關上,樓下一家麻雀館的霓虹燈把半條街的燈色富有侵略性地照射進房間,像《旺角黑夜》裏的場景,雖然男主角是吳彥祖,女主角是楚楚可憐的北姑張栢芝,一對年輕人在人海黑色的泡沫叢中軟弱地依偎着,樓下的汽車喇叭聲,喧鬧聲,霓虹燈光有毒地映照着面頰,牀下一把電風扇沙沙地在搖着頭。
香港的夏天不止是酷暑,熱得很歹毒,潮濕之中醞釀着罪惡的病菌:街上的魚蛋、牛雜,樓上K廊的冷氣間。香港的夏天停駐在銅鑼灣的崇光店外──相約在炎夏,女仔姍姍來遲,等得衣衫上斑斑的都是汗,然後到對面的果汁舖子─那家小店檔,據新聞周刊報道,是全世界租金呎價最貴的地方─各買一杯西瓜汁。她拿出紙巾,笑着替你拭抹着面頰和唇間的汗珠。
那一年你剛發育不久,她拭抹的地方剛好是青嫩的一片鬍根。有一種蠢蠢的慾望,在攝氏三十三度的悶熱中煖煖地茁長着。她穿一條吊帶裙,胸部平平的,鎖骨很深,跟去年F5畢業相比,一年不見,臉上的酒渦依舊,一身的裝扮完全融入了社會,她畢竟不再是昔日一起上學校Library的那朵校花,一年人事,背後有一輛電車重重地輾過,畢竟不是同一般的風景。
香港的夏天,在罪惡中另有一股淺淺的透心涼,合該是失身的季節,只有做愛,沒有調情,一切都太匆匆,雖然許多年後,你從外國回來,在同一個盛夏,經過崇光,遙遙看見昔日的她,在挽着一個小孩在過馬路,綠色的行人路燈一閃一閃,她看見了你,拖着小孩,快要轉燈了,她訝然站着,就是沒有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