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金
香港中文大學亞太研究所
中國法制研究計劃研究員
他們能讀出故事背後透露出來的信息，它引起我們對人生或命運的思考。這裏必須強調「透露」這個詞。即是說，跟哲學、心理學、神學、社會學，甚至歷史學不同，小說的思想不可先於故事的存在，它不是抽象地闡釋出來，而是自然而然地從故事中透露出來。──作家王樸
歌德很喜歡一件小雕刻。這小雕刻描寫一個大人要從水缸裏向外傾水，小孩張口等待飲水；水尚未傾出，小孩尚未如願。──美術家王朝聞
邊個係人，邊個係鬼，我有眼睇。──《溏心風暴》大契金句
長達40集的無綫電視劇集《溏心風暴》在香港播完已一個多月，迄今仍有餘盪，令人想起當年的《上海灘》、《家變》、《大宅門》幾部使香港觀眾瘋魔的名片，可見《溏心風暴》的魅力無得擋。
相信香港觀眾的觀劇水準近年已提高，尤其大批不關心社會新聞和政治時事的家庭婦女，俗稱師奶的追捧，使人們不得不從《溏心風暴》這一部近年瘋魔香港街頭巷尾的社會家庭電視劇的藝術震撼，從深一層看，自有其千鈞內涵和萬種風情。
電視劇也和小說一樣，都是在叙述社會世情，家庭苦樂，以此闡釋人間真理和道德，使讀者或觀眾深受感染、潛移默化，以此矯正人生、改善生活、提高精神素質、締造歡樂家庭及和諧社會。只不過，小說是使用文字表達，電視是通過立體藝員演繹，都離不開故事、主題、人物、情節、技巧的配搭和交織。
《溏心風暴》一劇的吸引觀眾之處，大致有下列三點：（一）故事曲折生動、高潮迭起，這是編劇的功勞；（二）人物性格突出、矛盾尖銳複雜，這是導演的成就；（三）情節緊湊、對話精彩、自成段落、深刻動人，這是藝員的精湛演技。
先從故事說起，一部電視劇的成功，一定要有一段曲折生動、高潮迭起、懸疑不測、環節相扣的社會故事。
本劇集叙述鮑魚世家唐仁佳與他的妻妾及四個子女，與姨子和舅父之間為爭奪家產的恩怨。這種故事，自巴金的《家春秋》、張恨水的《啼笑姻緣》，以至近年的《大宅門》等名著，都是那一套情節，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但過去的故事，都是結合時代的革命、軍閥的混亂以至封建的束縛、各具背景。而《溏心風暴》卻結合香港近代一個海味行業的興起、貫串唐仁佳的發富、家庭齊眉、子女團結的家庭福樂，終於演變成大契死後細契變本加厲爭產，以致牽引起凌莉和小鮑的堅持團結，細契勾結凌波及外人的威迫欺詐，最後演變成為破碎家庭的慘劇。但是，禍盡福來，編劇還是根據中國人的願望給予一個喜劇的收場。
整套劇情離不開妻妾忌妒與爭奪，親人的忠誠與背叛、子女的誤解與無故、作為一家之主的唐仁佳之耳軟無能、左右為難。全劇襯托出公正無私、賢淑果斷、能幹硬淨的大契作風。大契獨挑全劇大樑，但是編劇卻安排她中途病死，使全劇如突然失去精神支柱，因此引起觀眾的痛哭，不能不說是本劇的敗筆。總之，故事劇情雖然似曾相識，但將其背景和事蹟安排在此時此地文咸西街的情景，舊故事也變成更加親切的新故事，總有吸引人的魅力，維持平均收視率32點高度。
其次談人物，本劇人物各有性格，例如唐仁佳心軟無主見，總把好事辦成壞事。大契果斷賢淑、心胸廣闊、持平公正，一方面容納細契爭寵，但一發現其險惡奸詐，臨死仍不原諒細契的跪拜求饒。劇中用很多畫面表達大仔唐至安的「得得哋」，但他面懵心精、心地善良、喜歡助人，他與常在心實有愛意，又不敢表達；他對家庭盡孝盡職，對弟妹愛護備至，對大鮑尊崇有加，除大契之外，他也是家庭支柱。至於正角凌莉，忠實勤業，愛恨分明，從不徇私，在家庭中掌權顯赫、深得大鮑、大契及四名姨甥的擁戴，也贏得觀眾不少心儀。至於反角細契，演得奸詐入骨，句句尖刻，樣樣令人反感激憤，尤其勾結凌波、常在德及卓家等狼狽為奸，謀奪六億身家，更反映大契生前眼光敏銳，批死其不可靠，諄諄欲唐仁佳只當其為「普通朋友」，決不能入門為妻的情節。大契的金句「六億是福也是禍」，點出唐家未來的命運。
至於劇情的另一線，安排常在心與程亮的痴情，程亮與水明霞的偷情，主線還是在凸現唐至安的助人善良心腸；而卓家一堆人的明搶暗奪、貪婪強詞，則在襯托唐至逸與其結過婚、先是刁蠻放肆任性，後才改善從良的妻子卓文麗的深摯愛情和細契的狠毒和寡情，這些圈外人物，都是安排在塑造唐至佳一家的性格而為。只是，劇中常在心的激動和訴情戲，可與大契教訓丈夫細契一家人的激情金句媲美，只是常在心對程亮的不屑付出太多的愛意，雖可反襯程亮的一腳踏兩船的邪念和寡情，但由此卻使一個純良正經深情的常在心，失去做一個正直淑女的風度，也應是一敗筆。
其三談情節。本劇有幾個矛盾高潮，如大契倫敦歸來當眾揭發細契的卑劣手段；大契病中以錄音筆錄下的遺言和囑咐，以及細契與凌莉的爭產對話，法庭常在心的有力辯護反擊，從醫院逃回家與細契一刀兩斷的激情等等，都是激動人心、觸發矛盾、衝激感情的段落。
這說明編劇善於製造劇情矛盾，觸發高潮的藝術技巧，把觀眾牢牢地吸引住。
本劇情節一環扣一環，埋下諸多伏筆，如大契倫敦回來先叫唐至安到房間，以作人正直公平的訓話堅定至歡醒覺和認識，再下樓歷數細契的種種惡毒行徑，使當場的親兒子至歡也不敢為其母辯護，更安排以後至歡終將大契臨終時的遺言把細契當「普通朋友」而不加以原諒的秘密和盤托出，終於消除全家以為大契已原諒細契的誤會。還有其他一些細節及人物的出場，都是有伏筆和來龍去脈的。
總之，劇中在人物的安插以及情節的鋪排都是有機的配置和相互襯托，把矛盾一串一串牽引出來，但又不把矛盾洒盡，存一個懸念在觀眾腦中，期望再接再厲連續看下去，這也是《溏心風暴》之挑起全城轟動的誘因。
《溏心風暴》的主題，即是每篇故事的意圖，這正是觀眾從劇中所獲得「借爭產之事，寫人性善惡」的最終目的。從頭到尾四十集的家庭和睦、大契的度量心懷，細契的貪婪刻毒，子女姨舅的團結和鬥爭，禍不單行人生悲劇，無不展示各人的性格愛憎、偏好分歧。藝員使出渾身解數，探索角色的內心情愫，一言一動、一笑一哭，稍為誇張地，又是切合實情地演盡了人間悲歡離合，使觀眾為奸角咬牙切齒，為正角慶幸歡呼，分毫不差，從而受到心靈的感應、品德的薰陶，知所待人以善、處人以誠，懂得在現實生活中作一個正直的人。與人為善，真心說實話，好人有好報，正是幾乎每個觀眾都能得到的心靈慰藉、人生真諦、偉大理想。
看完此劇，觀眾是否餘味無窮，從而在劇情虛擬的想像世界裏得以膨脹，現實生活中達不到的意願和期盼，都可以在劇情中的世界起飛乃至翱翔，通俗地說，就是編導欲把虛構的劇情演繹得如真如實、如痴如迷，以挑起觀眾的同情和介入，這就是本劇的第一層境界，這是一個好故事，本劇達到了這個目的。
《溏心風暴》有一個深刻的主題，還必須有巧妙的編導，選擇配置出色的演員，如劇中的老角夏雨、李司棋、關菊英、米雪、陳豪、阮兆祥、林峯的賣力演出；新角黃宗澤、黎諾懿、鍾嘉欣、陳法拉等的陪襯，也無盡爐火純青地使劇情圓滿結局。劇本、情節誠然重要、藝員扮演、表現同樣重要。藝員在劇中的七情六慾、喜怒哀樂、牙尖嘴利、頭頭是道、口若懸河的語言動作演繹更是重要，我們可以從《溏心風暴》這一齣近年大家庭爭產演義中，看出監製、編導、演員以及全體工作人員的表演才能和經典爭鋒。這是一部成功的劇集，迨無疑問。
《溏心風暴》並非沒有缺點，但比起平時拍攝那些粗製濫作的閒片來說，未嘗不是一種進步。從此片的轟動，期望香港影視界產生更多的猛片，滿足現代觀眾的需求，把香港的影視藝術推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