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派的《哭靈》是一個新鮮的傷口,血仍然在汩汩地流,突如其來的巨變,來不及反應,可是不能不反應,趁眼淚未亁,哭個天翻地覆。尹派的《別靈》則是結了疤的舊創,最悲慟的一刻已經過去了,可還是痛,還是痛,有點風吹草動,遙遠的記憶又湧上心頭。一聽趙志剛開口唱「金玉緣,李代桃,將我來騙」,我總想起節哀順變一類隔靴搔癢的安慰。特別傷心慘目,因為當事人太明白無可挽回,連「生不能臨別話幾句,死不能扶一扶七尺棺」的悔恨也省略了,要勸也無從勸起。真能夠執子之手送上路又怎樣,還不是掛一漏萬,枉自徒勞?
這一段是百試百靈的催淚彈,深切喚起一種未亡人的寂寞,不論出自哪一派唱腔,都一樣要借助手帕或紙巾才能收科。就算你的鐵石心腸不為男主角獨唱所動,接下來與忠心婢對唱的《問紫鵑》,必定炸得人淚眼模糊。殷殷追問:「妹妹的詩稿今何在?妹妹的瑤琴今何在?」往昔的快樂,全部成為摧肝斷腸的火頭,一引爆就不可收拾,與羅密歐朱麗葉分手時說的「眼前的悲痛當會化作日後的笑談」恰成對比。
新版《紅樓夢》在這裏作了微妙的改動。最後一問問到掛在瀟湘館窗前的鸚哥,寶玉聽聞「那鸚哥,叫着姑娘,學着姑娘生前的話」,不由感慨小小的鳥兒有情有義,紫鵑立刻接上「世上的人兒不如牠」,兜口兜面嘲諷糊塗另娶的貴公子。現在改為二重合唱,攻擊目標反客為主,與控訴人聯盟喟嘆世態炎涼。戲劇性無疑減低了,但我們都知道他其實也是受害人,而且是被長期熬煎的受害人,還是網開一面,不要斤斤計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