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德昌電影的英文片名,當然也有一板一眼的直譯,譬如《麻將》和《海灘的一天》。不過後者的ThatDay,ontheBeach,粗略一看雖然跟足原名,其實中間令句子頓一頓的標點符號像顆美人痣,純粹派會覺得玩了花樣。它很令我想起六十年代風行東南亞的一首台灣流行曲,好像是姚蘇蓉唱的,「那一天,偶然間,在海邊,遇見了你」,收音機日夜轟炸,想忘也忘不了。見微知著,可以看得出他善於在細節落心思,並且對文字的音樂性非常敏感,深諳發放未成曲調先有情的韻味。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活譯《更明亮的一個夏日》,當然是高雅瀟灑的手筆,同樣取經於西曲流行榜,倒比王家衞的《旺角卡門》譯《眼淚如是流過》渾然天成。此外《恐怖份子》不譯現在幾乎天天見報的Terrorists,而選擇較冷僻的Terrorizers,不動聲色透出一股書卷氣。《獨立時代》沒有順理成章喊出自主口號,扭一扭成了教人忍俊不禁的AConfucianConfusion,戲弄的除了文字也是社會現象。笑過之後我必須公開我卑微的confession:儒家的迷宮太九曲十三彎,實在沒有能力將它還原為中文。至於《一一》譯AOneandaTwo,就更加妙到毫顛,百年不逢一閏的絕配。那是爵士樂手演奏前數拍子的口頭禪,「啊一啊二啊」,旋律隨一瀉如注。唯一不明白的,是《青梅竹馬》為什麼譯作慫恿想像力放大假的《台北故事》,或者有我不及理解的玄機?以前有機會沒有問,現在太遲了。
都是他自譯的嗎?台灣新浪潮的好譯名不限於他的作品,像開路先鋒《兒子的大玩偶》譯《三文治人》就地道傳神,尤其因為它是短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