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一家醫院,比管理一個國家難:不但有癌症、心臟、婦產、耳鼻喉等上百個前線專科,還有照X光和超聲波掃描的偵察部門,還有數不清的藥物的後勤物資,還有膳食的廚工。管理醫院的CEO,至少要有總司令的才能。
全世界的醫院,錢永遠不夠;錢不夠了,就缺少最新的醫療科技。兩大危機交錯,就形成所謂士氣問題。「士氣」有問題,醫生不管,護士刁難病人,連一個阿嬸替一個中了風的老人病牀上翻身,也多兩分負氣。人為的辦公室政治就摻了進去。
管一家醫院已經很難,何況七八家醫院的聯網。這個總頭頭,除了是醫生,還要是行政強人領袖。這位CEO不可以因他的專科而有偏見。譬如,他自己是心臟專家,他在大學的初戀情人,當年被醫學系另一個讀腦科的同學撬走了,從此他恨透了腦科,一當了醫院總裁,錢都撥給心臟科,腦科那邊,從買伽瑪手術刀,到更換磁力共振機;從醫生外派美國實習,到購置類固醇,他當年失意情場上餘恨未消,通通否決。
除了能管事帶人,又要精於理財,每年撥款那幾百億,政府不會管,怎樣分配。
醫院裏醫生護士,連一個掃地阿嬸,通通都是人,人必定有私心。遇上一個爭搶功、競卸責,做事差不多先生又精於窩裏鬥的粗劣社會,醫院不可能管得好。
英國撤出香港,從麥理浩到彭定康,最偉大的成就,是留下了一個遠東最好的公共醫療制度,這個制度當然不完美,但收費便宜。儀器新鮮、醫生護士不會見死不救先收錢後開刀,藥物不會掉包弄假,鄰近地區的男女,不論生病還是大了肚子,都爭相來揩油水,可見殖民地留下這筆本錢很厚,將來敗光,是必然的,不過幸好還有一段時候。
為什麼會敗光,因為一個前國際城市逐步「中國化」的文化質變過程,會蠶食摧毀醫院管理制度中的理性。例如新請來這位澳洲裔總裁,忽然冒出一句陰謀話:醫院的意外,都是因為員工想加薪不滿而外洩的。如此中國式的誅心之論,出諸一個受西方教育的白人之口,橘越淮而枳,就很叫人吃驚。
但香港的政府醫院其實還很優秀,就像北極的冰全部融掉,這是下一代的危機,讓下一代承受災難好了,至少今天還很好,今天香港的政府醫院還很文明,偶而醫死幾個人,瑕不掩瑜,將來老了就移民加拿大吧,如果可以的話。不錯,氣溫在升高,但北極尚未全融,至少,我們還有剩餘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