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落在張愛玲眼中的一個情節,我看來看去都看不見:「英雄美人經過許多患難,女的被獻給國王,王妃怕她奪寵,放她和她的戀人一同逃走。」一再改編的過程中,枝葉可能越減越少,務求枝頭的花朵完整無缺,也就交了差。在我看過的錄影版本,兩個女角的關係比較像同病相憐的姊妹,沒有《金枝慾孽》觀眾喜聞樂見的爭風吃醋,熟悉唐滌生的粵劇迷,會想起《再世紅梅記》的慧娘和絳仙。美國版的那位壞鬼大地主熱衷擠眉弄眼,氣質十分梁醒波,無形中加倍慫恿我們跨進傳統戲棚認親認戚,第三幕後宮三十六的群舞,着實也與中華料理的妻妾成群異曲同工。我忽然明白為什麼《大紅燈籠高高掛》躍上舞台的姿態會如此自然,芭蕾本來就需要群鶯齊舞的排場,滿台放置精密如棋子的舞女,擺布她們砌出步步高的圖案,幾乎是在舞榭度過的良宵不可或缺的一刻,暗暗餵飽不便宣諸於口的點秋香心態──啊,選擇複印《清明上河圖》太高貴了,販夫走卒擔當不起,我們渴望的只不過是沖淡成《三笑》的唐伯虎軼事,在翳焗的仲夏夜透透涼。
不過誤打誤撞陷進「六條柱」制的《海盜》,正印和二幫是手帕交也好假想敵也好,皆不足以影響舞劇本身濃郁的娛樂性。動員五個作曲家拉上補下的音樂,可能是業界最有馬戲團風格的樂譜,就算陪襯艾路扶連和尊尼狄普這些銀幕海盜出生入死,也絕對不失禮荷里活。啖啖肉的連場舞藝表演,鼻孔朝天的清雅食家恐怕嫌肥膩,但偶爾榮獲肚滿腸肥的富足感,也確實喚起一種盛世才應該有的快樂,慶祝回歸十周年再恰當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