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荷里活當紅文藝小生,不是祖廸羅,而是《愛在遙遠的附近》的愛華諾頓(EdwardNordon)。
樣貌雖然平凡,但眼睛和聲音都會演戲,愛華諾頓的一個眼色、一句獨白,無一不浸潤着百年的哀傷,他適合演一百年前的情聖,為什麼是那個時候?因為無論在世紀末頹唐的歐洲,還是維多利亞時代豐盛的英國,男女的愛情都受到巨大的壓抑,但愛華諾頓代表的那一類情人,用溫柔反抗社會,以深情解放婦女,他把憂傷化成金石必摧的武器。
愛華諾頓最好的表演在《大幻術家》(TheIllusionist)──故事發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的維也納,他是一個浪遊的魔術師,從小結識了青梅竹馬的初戀情人。女孩子後來嫁入豪門,成為奧匈帝國的皇儲夫人,也就是未來的皇后、皇儲性格暴戾,夫人未能忘情,愛華諾頓走盡天涯路,尋回當日的至愛,把她從皇宮搶回來。
其間充滿着權謀和欺詐,滲發着末日帝國在斜陽裏的一縷腐朽的清芬。二十世紀初的維也納,城堞壘壘,宮院深深,從來沒有人捕捉過歐陸那一角受忽略的墮落風情。愛華諾頓飾演的魔術師,在台上表演了幾場不可能的魔術,幾場精膩的獨白,如泣如訴,如怨如慕,像大詩人吟誦剛寫成的經典。
皇儲洞悉了他的用心,派人追殺,愛華諾頓喬裝逃亡,留了大鬍子,穿一身舊衣,飄忽在馬車和人潮之間,演活了「舊帽遮顏過鬧市,破船載酒泛中流」的孤寂和風流。
除了愛華諾頓,無人可以演得活這個年代的情聖,柔腸欲斷,崖岸孤高,激情卻又厭世,憤嫉不失同情。他看破一個荒謬的時代,卻又不吝把情愛來濟世,救得一個是一個,他像在細雨渡頭的船夫,向你伸出手,你眼見煙水茫茫之間,漂漾着千朵燭焰,不知此去是天國還是地獄,但他是那種叫你一咬牙,掀起裙裾躍上船,想也不用想就跟定了他的那種人。
祖廸羅演不好這種角色,他的所謂瀟灑,永遠失諸輕佻,畢彼特和佐治古尼?忘記了吧。只有愛華諾頓可以,他簡直是帶着前生的記憶到今世來演戲的,不,沒有幾個靈魂附體,他的眼神和聲線,他的內斂和蒸騰,把人間的情仇沉澱而昇華,最後化為一境湼槃的圓融。不論在奧匈的帝京,還是半殖民地的疆土,從鵝卵石的街巷到遠東的漁村小鎮,他走進歷史,在時間的幻境中回頭是舞台,傾倒蒼生,猶挾着百年一身的煙雨斜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