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做父子,都講緣份!」大半生為別人爭取家庭團聚的何喜華,與爸爸卻如火星撞地球。老父反對兒子搞社運、幫窮人,生前頻「點醒」他:「人係自私㗎;97後,你實好麻煩!」做仔的只覺父親囉嗦,離家出走,在社區組織協會一做26年。回歸後,他親歷政府「新保守主義」抬頭,社會問題爆發卻「一味要慳」;經濟越差越見「窮人鬥窮人」,自己也成被罵、甚至「恐嚇」的對象。亡父的「耳邊風」,竟在這十年內隱隱乍現。 記者:雷子樂 白琳
汗衣、牛仔褲已成何喜華的標記。草根味濃的他,其實頗有家底。是成長的經歷,將他拉進窮人世界。他在廣州出世,七歲時偷渡來港,可說是首批「新移民」。父親是玉石商人,家住加多利山。何喜華中三畢業學師時,體會到工人的艱苦,決心幫助窮人,結果與父親交惡,拒絕繼承父業。
最要幫助的人被拒門外
倔強的他離家出走,在摩星嶺山頭露宿,做地盤、酒樓、工廠。年少氣盛,在家得不到共鳴,患精神病的舅父成為他的莫逆,但舅父卻偏偏在86年跳樓自殺。父親過身時,何喜華正在外國開會,父子倆永不能冰釋前嫌。親身經歷,推動他在社協致力幫助水上新娘、無證童、新移民、露宿者、基層工人、精神病人。
「肥彭時代,個政府好有心,想做啲嘢去改善社會。」回歸夜那滂沱大雨,彷彿沖走了政府對弱勢的關懷。何喜華認為,新上場的華人精英欠缺人文精神,將社會問題當成個人問題。新保守主義碰上失業、人口老化、貧富懸殊、家暴,政府不願承擔。「成日話乜嘢同舟共濟,想返番去50年代咁,其實係唔想使錢。」
每個數據背後有血有淚
社福界被打成蛀米大蟲。政府01年實施一筆過撥款,取代實報實銷的資助模式。社福機構核心業務由關懷弱勢變成「撲水自保」。有機構改走高檔路線,搞遊學團吸中產客、有中心借電腦要收費,令最需要幫助的人被拒諸門外。
何喜華見窮人多過見家人,隨口可說出大堆關於弱勢社群的數據。「97前得100萬人收入低過綜援戶,𠵱家有150萬;10年前1個醫務社工跟70個case,𠵱家跟超過80個;護理安老院要等足6、7年,等得嚟個個都死晒啦!」在他眼裏,數字背後是一個個有血有淚的故事。
三年前一個深夜,何喜華在深水埗街頭飲啤酒踱步,碰到一位衣履整齊的中年漢,對方猶豫了好一會,膽怯的伸手進垃圾桶拾汽水罐。拾荒漢原來曾是個造鞋師傅,80年代已北上闖天下。回歸後被老闆辭退,一直失業。窮爸爸等孩子入夢,才敢偷偷拾荒。「佢覺得咁做好羞愧,一路喊一路問:『何生,我究竟做錯乜嘢?』」
何喜華憶述時也鼻子一酸:「佢冇學阿松咁走去炒外滙,但付出勞力撐起七、八十年代嘅工業,到頭來點解要生活成咁?」說到底,他認為是政府有問題。「開口埋口話自由市場,又唔講吓北歐、美加呢啲地方,都係透過福利同教育,去改善資本主義產生嘅社會問題!」
經濟差令人暴露劣根性
回歸後低下階層的生活沒一天好過,何喜華助人也被千夫所指。「經濟差,將人嘅劣根性都暴露出嚟!」他發覺,罵窮人罵得最兇的,正正是深受壓迫的窮人。有一回他在中環街頭籌款,被路過的老伯怒斥:「你幫住啲懶人,我就唔同,我自力更生!」70多歲老伯靠送外賣維生,月薪只得4,000元,兒子失業多時。
曾有中年婦致電社協怒罵:「大陸嚟香港嘅冇個好人」,接着她「嘩」的一聲嚎哭起來。「佢老公原來喺大陸包二奶,我只能夠喺電話中開解吓佢」。「人係自私㗎」,亡父遺訓,這幾年偶爾在何喜華的腦海迴盪。是誰偷走香港人的同情心?「正正係佢哋都活於痛苦中,唔知點樣走出呢個困局」。
53歲的他,對滅貧已不敢抱太大希望。「時代唔同咗,以前喺街邊賣魚蛋都賣到手抽筋,喺山邊搭木屋都住到人,好快可以脫貧,𠵱家?」富商為富不仁,更令基層絕望,「李嘉誠出盡力反對興建十號貨櫃碼頭」,何喜華認為是為保自身商業利益,香港物流業發展卻受阻,「工人冇工開!」他慨歎,現時扶貧只能「放眼下一代」,低收入基層恐怕終其一生也難斬斷窮根。
【回歸10年倒數14日】
北京釋法手段最為心寒
爭居權風暴吹得最烈時,何喜華接過死亡恐嚇、電單車被人焚毀,他甚至立下遺囑。但教他最心寒的,是中央99年對人大釋法的精心部署。99年1月29日,終審法院就港人內地所生子女居港權問題作出裁決。數月後,當時的保安局局長葉劉淑儀忽然在立法會爆出167萬內地人來港的數據,接着是鋪天蓋地的輿論戰,社會對內地人出現歧視、恐慌,政府火速提請人大釋法……招式一氣呵成。事後回想,何喜華恍然大悟,「成場仗嘅心戰室喺北京。」「成個戰略揦渣到冇得頂,特區官員,邊有咁嘅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