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粗鄙,但小說精細;主角尾生,他癡戀好朋友姚溟的妻子,夢裏,兩人隔着一個陶盆並坐:
「你不可以愛我?還是,你不愛我?」小瀾垂注着盆中雨水,兩個人模糊的倒影裏,漂着黃花。尾生沒勇氣面對她的逼問,雖然她的語氣,哀婉而溫柔,回眼望,見庭院裏一株簕杜鵑過早開了,鞭炮似地,一路炸到腳邊,也摘了些碎瓣,投進陶盆裏;這陶盆,儼然一座湖,無岸無涯,要生生世世,把他們隔絕;然而,兩人彷彿早有默契:花瓣扔得夠多了,就會修成正果,怨妒癡頑,都砉然了斷。
癡人說夢,飽受「求不得苦」的癡人,還愛做夢。
自從跟小瀾訣別,尾生就做着這樣的夢:
夢中,他是一個少年,穿着夏季的白校服,但他讓團隊遺棄了,甚至,遺忘了。他呆立在一個冰堆雪蓋的星球上,星球上有一座車站,車站月台就只有他一個人。雪,下得好大,夜好深。一列火車,呼嘯着,從他身邊開過去,聲音響遏雲霄。他看到他的趙小瀾,她就站在第一節車廂的第一扇窗看着他,在第二扇窗看着他,在第三扇窗看着他……在所有的車廂,所有的窗戶,看着他。她的紅裳,像永恒雪鄉裏的一團火。火車,一節節開過去,節節相連,連綿千里,無有窮盡。她苦澀的微笑,不斷在他眼前流逝,卻也不斷在他腦海留存;她在某年某夜某一剎那朝他揮手,然而,她在窗前朝他揮手的「剎那」,永遠連着「剎那」,永遠揮之不去。
姚溟死了,理論上,尾生可以生擒他老婆了,無奈,好事多磨:
送葬途中,道旁牆根下,一個絨紅髮圈吸引了趙小瀾的目光,人潮推擁,她沒法子停步,但不知怎的,她覺得那是一個鮮明的句號,即使一晃而過,這個句號,這圈煥發的豔色,分解了她的哀慟;她抬起頭,看見小旅館那些敞開和緊閉的百葉窗;窗戶,是一座城巿的長睫,撩動人心,但見得多了,面目就模糊;她永遠不會知道,在蒼老的藍穹下,有一扇窗,窗後有一個男人,曾經,那樣忘形地呼喚她。《花渡.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