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錫太湖工業污染,漂起一層駭人的藍藻。
太湖,古名震澤,是春秋時代范蠡與西施歸隱的地方。「五湖煙水獨忘機」,五湖,不是五個湖的意思,而是太湖的別名。因為范蠡和西施,二千年來,太湖成為一泓傳奇。遊太湖,就好像尋訪仙蹤。
在中國詩詞之中,太湖的氣魄比西湖大,但太湖比較靜,沒有洞庭湖之磅礡。因為洞庭湖畔,有一座岳陽樓,太湖沒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洞庭湖因《岳陽樓記》而聞名,「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坼,亁坤日夜浮。」遊洞庭湖,總想到「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是則進亦憂,退亦憂」,因此,洞庭湖是儒家的一眶淚水。
但太湖不同。太湖的主人是范蠡,太湖是士大夫完全歸隱的所在。范蠡在太湖消失了,從此不再回頭,吳越的戰爭與亡國,一切都不關他的事了。范蠡後來做生意,發了大財,稱為「陶朱公」,都因為太湖的水,洗滌胸臆,令他頓悟了,比起洞庭湖之沉重,洞庭湖是入世的,太湖比較飄逸,太湖是出世的,太湖是道家的一泓滄浪的笑聲。
因此,在清詩之中,詠太湖的有很多。清朝大興文字獄,江浙的讀書人,備受雍正和亁隆迫害,只有在無錫太湖和杭州西湖之間徘徊。遊西湖,不免神傷,到了太湖,就看得開了。西湖只是江浙文人的暫寄的極樂世界,而太湖,因為范蠡和西施,才是湼槃。
不是說要了解「國情」嗎?太湖的「國情」是什麼?太湖跟「工業」兩個字一向是沾不上邊的。太湖活在中國的古典文學裏,太湖在詩詞中才有生命。
清初的查慎行,也就是小說家金庸的祖先,就有一首七絕:「夾浦橋南客棹孤,雨聲連夜洗平蕪。東風吹淺吳江水,半作春潮漲太湖。」把太湖的靜,形容得非常的德彪西。
還有一首,詠太湖的月色,作者舒位:「星星漁火近吳江,聽唱流人水調腔。一角紅樓深樹杪,為誰風露夜開窗?」這一首,把太湖寫得實了一些,比不上查慎行的那一首虛緲。「一角紅樓」四字,略嫌俗了一些,詩不是旅遊記事,畢竟越含蓄越好。
還有一首錢謙益:「何處生春早?春生畫舫中。花迎千嶂碧,柳罨小橋紅。溪女憐新霽,菱歌愛晚風。西施舊明月,偏照五湖東。」詩中的景色太熱鬧,應該不是太湖,而是浙江諸暨一帶西施的故鄉,畫面雖然活潑,但西施時代的明月,今夜卻照着太湖,末句一反諷就顯得悲傷了。
太湖污染了,今天只能詠詩,為太湖送終。然而,不要緊的,「經濟發展」最重要嘛。「地球一體化」,太湖完蛋了,好在還有地中海和英國的湖區(LakeDistrict),所以下一代,旅行方便了,抓起背囊到處跑,心靈在全世界都找到寄託,如果有點品味的心胸,畢竟比杜甫和錢謙益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