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岸 - 鍾偉民

找岸 - 鍾偉民

小說,寫了快五年,終於寫完了。書名,叫《花渡》。葡萄牙有一種傳統悲歌,名為「Fado」,題材,離不開生離死別,造物弄人。十八世紀,航海業大盛,水手上了船,多半不知道目的地;這些人,漂泊無定,歸家無期,唯有靠「Fado」舒解愁懷,寄託鄉思。「Fado」,拉丁文原義,就是「命運」(Fate)。「唱這歌的人,都在找岸。」女角趙小瀾說。「找岸」,是樂曲主調,是小說主題;於是,我把「Fado」,譯為《花渡》。
小說,寫完了,頭殼裏,相關的資料,就可以洗掉了;以後,要知道自己的「思想深度」,買一本書來看看,就可以了。電腦用的「手指」(USB),貯存量,有八「激」(GB);我的腦,恐怕只得一兩激;再激,就會腦溢血。
寫完了,人,就空了;空了,就可以盛載新的東西了。
不是要證明自己能做什麼;只是想知道,能做什麼,能做到什麼樣的水平。有了這份「自知」,心就不亂。
七月中,書展,是作家們的大廚房,這個主攻蒜頭,那個專爆豆豉,更有炒青紅椒的,時辰到,總忙得一頭煙,趕上菜。「你要出書,能不能過了書展再說?」出版社,這樣回覆。五年一夢,夢中,誰上青雲?誰下地獄?醒來,門庭仍堪羅雀。
某夜,逛廟街,道友在走鬼檔前推廣才偷拍的盜版碟,老鴇在樓梯口頌揚契女們提供的五味餐,收音機,竟同時送來一片促銷的聒噪,原來有三個男孩出書了,某月某日某書店,有他們的簽名會。「過嚟睇吓,總有嘢啱你!」人馬雜沓,這句話,是道友說的?老鴇說的?還是,那三個已經可以辦簽名會的名作家說的?看得太多了,越看,越覺得蒼涼。
回頭望,來路,原來都是榛莽;自己,何嘗沒沿街叫賣,失聲嘶喊?寫作,是好的;出版,可是另一回事。煮字五年,煮好了,時,就過了;過時的人,當然不爭朝夕。反正,我寫的,是生老病死,急不急,也是會來的。《花渡.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