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的北朝鮮非常模糊，只有意識形態化的政治圖片或新聞片段，不是偉大領袖金日成沉着剛毅地揮起毛澤東一般偉大的巨手，就是英明領袖金正日頂着一頭鳥巢式散發神經質的亂髮，再不然就是面黃肌瘦、瞪着兩隻凹陷的大眼、呆呆望着鏡頭的兒童。當然，還有震撼人心的團體操，擺出希特勒紐倫堡閱兵也難以企及的奼紫嫣紅。我有時會想，蘭妮．瑞芬斯塔若還在世，不知會如何安排她的鏡頭視角，呈現極權專政驚心動魄的罪惡美。假如波特萊爾的罪惡之花只是綻放並鴆毒自己的靈魂，北朝鮮的罪惡之花，卻是全國人民集體綻放的一朵向日葵，每時每刻都在承受毒太陽散發的光芒。
聽朋友說北京有家北朝鮮開的餐廳，侍應生都是年輕貌美的少女，每晚都有曼歌妙舞的才藝表演，不禁大為好奇，決定前去探秘，那心有點像福爾摩斯辦案，邁出家門，掩抑不住竊竊心喜的雀躍之情。朋友說，那些少女惹不得，若是說錯了話，褻瀆了她們偉大領袖的光輝形象，馬上就滿臉冰劍霜刀，上菜時把盤子扔在你面前，顯示你是不齒於人類的垃圾。「說了什麼話？」「只不過開了句玩笑，問她們胸前佩掛的金日成像章，可不可以賣給我。」要這些純潔的少女出賣心目中偉大紅太陽的象徵？多麼骯髒，充滿了資本主義的銅臭氣，瀰漫着帝國主義的侵略性！沒趕出門，就算有禮貌了。
滿懷着敬畏之情來到朝鮮飯店，看到招牌上寫着大標語，韓文與漢文並列，想來意思相同：「平壤高級餐，8點開始平壤美女們的演出。」坐定了，平壤美女前來招待。笑容可掬，而且和藹親切中有種說不出的純真稚氣。我看菜單上有一式「炒搖頭菜」，就問什麼是搖頭菜。姑娘的中文不甚高明，聽成「有頭菜」，不斷翻動菜譜，指出某道菜式（燒魚）有頭，另一道（牛肉）沒有頭，惹得我們大笑，她也笑個不停。點完菜，問她旁邊幾大桌像旅遊團的顧客是否南韓人，姑娘突然一拍自己的胸脯說「朝鮮」，又指着那些顧客說「韓國」，動作像兒童學語。
平壤美女們算不上美，但細眉細眼的，清純可愛。表演的技藝的確出色，不但歌喉美妙，吹拉彈唱，樣樣在行，吉他、西洋鼓、手風琴不必說，連伽耶琴都可以在大會堂開獨奏會。
最興奮的當然是那群南韓顧客，飯也不吃，只顧得照相與錄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