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文字的人自然就會愛書。
愛中國文字的人,很難不愛《紅樓夢》。我有個對文化修養執着得勢利的朋友,強調自己不能與某「竹升仔」拍拖時說:「我怎和他講《紅樓夢》呀!」幾好仔靚仔有錢仔都係假,收線。(老老實實,我輩生於七字頭之中的,就算是香港男,又有幾多個會睇《紅樓夢》先?)
自小,筆者便常聽爸爸對中外文學名著史蹟世情說三道四見解多多,(那傢伙──我爸,小時候推介我的讀物包括《AdventuresofHuckleberryFinn》,原著足本、非簡化版,真大整蠱,而我又儍到聽他「老點」)其中,怎少得字字看來皆是血的《紅樓夢》?他老說黛玉「執一」、寶玉「求全」,這一雙人天生匹配注定悲劇云云;又或者在大閘蟹季節,一家人對着那熱騰騰的橙色東西,我只看見眼前金光燦爛的蟹膏花枝招展豐饒欲滴地向我猛招手,爸爸卻又說起榮國府吃螃蟹的講究,筵宴食具排場酒水的學問,我吃得津津有味,他講得興致勃勃,媽記(我媽)慣了任他自由發揮,應酬式搭訕最多兩句,哥哥連吃也不大感興趣,惟有「搞着我」。喂,大嫂!我不過六七歲孩童,你和我講「鐘鳴鼎食之家」、「詩禮簪纓之族」?那時我的水平最多可以像劉姥姥一樣吃到生平美食忍不住吐出一句「我的佛祖」(Or主耶穌基督)咋噃。但賈府他們一干人等,久不久就被爸爸搬出來,在我對那個大觀園的一切素昧平生之時,腦袋便對那班很煩又好像很風流的人充滿幻想,對那個珠圍翠繞炊金饌玉的世界無比好奇。
初中一看,始知這書真犀利!功力有限,睇到嘔血。大學看,不同時候看《紅樓夢》總不同。小時看,能討厭官場的蠅營狗苟,假情假面;年長點再看,更驚嘆詞藻結構人物關係謀算性格命運天意;最令人悵然的,終究是真假色空的看破。
知道李翰祥導演的《金玉良緣紅樓夢》難得放映兩場,總要會它一會。素聞導演創意與文人才情兼優,當年年紀太小未能一看,這次怎能放過林青霞演寶玉、張艾嘉演黛玉、米雪演寶釵、王萊演賈母、胡錦演鳳姐的經典?十年辛苦之作化成108分鐘菲林談何容易,影片選擇聚焦在故事中心的三角關係,最後以寶玉出家「白茫茫大地真亁淨」作結。對於彼時很舞台化的演繹,那些黃梅調,我未能如影院內竟然「識唱跟着唱」的嬸嬸伯伯般投入,但黛玉物傷其類的花落人亡兩不知,那頑石化作假的寶玉之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卻能夠令我感動。想起陸紹珩的一句「從極迷處識迷則到處醒,將難放懷一放則萬境寬」。
後記:陶傑早前寫「現在的女人不讀《紅樓夢》,是時代的一大墮落」,為什麼要分男女?不讀就是可惜。這一代的男女,多得哥哥張國榮,至少識得艷情版《紅樓春上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