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和上海,有一種蘭桂坊型的女子,一口流利純正的美腔英語:Ohyeah.Sure,後面的尾音拖得特別長。那個R的捲舌音很誇張,穿一條吊帶裙,露出古銅色的肩膊,說話時像邁阿米一樣神采飛揚,笑起來的時候,陽光得很聖他芭芭拉,一聳肩,手指勾着一副墨鏡,又灑脫得非常的三藩市。
說美腔英語,好似沾染了一股人上人的自信,舉手投足,四海得充滿豐足的一種亢奮,她是亞裔,她的腔調和姿態讓你知道,她已經融入美國社會,口口聲聲WeinAmerica如何,下星期回到States會怎樣,一杯馬天尼,一根香煙,聽見酒吧的音樂,身體跟着節拍一搖一搖,富有幸福的動感。
美腔的華裔女子,雖然UCLA畢業,多問兩句,她說她的祖父母來自台山。對於中國的一切,她一無所知──那裏吃狗肉的──她瞪大眼睛,好似證實了火星上真的有水一樣,叫一聲:真的嗎?噢MyGod。
問她是不是「竹升」,她聽見了會抗議:不,我是美國公民。美腔的華裔女人別有可愛,一大叢太平洋的靈魂,裝在珠江三角洲的軀殼裏,像一隻小小的瓷瓶子,插着一樹萬年青。
她們表面都樂觀而開朗,內心卻誰知道呢?當所有的Party都打了烊,酒都喝光,最後一根香煙點盡,最終都有點空虛,她們等待的是一位唐山的如意郎君。
鬼佬的胸毛和啤酒肚腩、搖滾樂、花園宴會,一夜情,其實她已經厭倦。她或許是洛杉磯一家企業的主管,從加州飛紐約,紐約飛香港,在唐山鄉眾的眼中,她是一位出人頭地的成功人士。然而她卻像一個鐘擺,在太平洋兩岸迴盪,擺到三藩市這一端,她想回到亞太,但當她去了上海開會,才住了三天,就覺得這一切雖然新鮮刺激,但又懷念起美國的那座後花園,以及寄養給鄰居的那隻叫菲力士的大花貓。
然而在亞太盆地的這一邊,她永遠是LucyLiu和陳沖,在大學校園,女生以羨慕的眼光仰看着她。她的瞳孔映照着一幅藍天青草地的美國夢,托福、GRE、獎學金,最後通向華爾街。哇噢,她說:我是美國公民。但在酒吧的喧鬧沉寂下來,她想起美國那座空洞的公寓,她的貓,一張單人牀,還有那盆久未淋灑的孤獨的萬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