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悼念未冠而逝的兒子,一位好朋友編印了一本小書,第一章題目是〈講故事〉,勾起我不少回憶。書未發行,我趁空檔借題作點文章。
講故事大概是人類最悠久的行為之一,這件事認真幹起來,就出現了司馬遷、希羅多德;對普通人來說,講故事是兩代之間親情的紐帶,晚上,燈下,床前,向睡眼惺忪的小孩徐疾有致地訴說虛實莫辨的情節,是古往今來人類生活長卷中最優美的景象之一。如今電視、互聯網請纓代勞,講故事和很多值得眷戀的事物一樣,式微了。
我無意亦無力對講故事全面考察,這裏只談談個人經驗,相信也有若干代表性。總結起來,不外三句,我孩童時期基本上聽不到長輩講故事,自己為兒子說了幾年故事,估計兒子享受不到講故事的樂趣。
我祖父和父親跟一般台山老鄉一樣,海外謀生,小時候見不上他們。照顧我長大的祖母和母親文化水平不高,還要為口奔馳,沒有餘力講故事。這種記憶上的空白,同輩朋友大同小異,沒有甚麼值得記述。
到了我養育小孩時,具備了講故事的一切有利條件,於是老老實實的幹了幾年,留下至今極可回味的記憶。事實上,如果有「埋單計數」這回事,講故事的最大得益者,應該是身躬其事的父母。我在這方面沒有甚麼值得大書特書,只有幾個小情節比較特別,不妨一談。
當時正在法國求學,為了希望小孩有點故國因緣,着意地用中文說漢土故事。小孩有百聽不厭的能耐,又正如佛洛依德所言,對屎尿屁特別感興趣,我於是常常說同一個故事,但加點材料。效果最好的是瞎子摸象,摸到屁股時,我加上大象剛巧放屁的情節,每次都換來樂不可支的反應。鄰舍有個單親法國男孩,我於是也有法語講故事的時刻,有一回講女媧補天,說到穹蒼穿了一個洞時,這位小孩目瞪口呆,用無比疑惑的語氣問:天外面的世界是甚應顏色?
我兒子如今已過而立之年,和很多他的同輩一樣,不像有結婚的跡象,我恐怕他享受不到講故事的樂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