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這樣的了,我們習慣了悠閒。」有人這樣說自己的城巿。「他們是這樣的了,他們習慣了悠閒。」有人這樣說別人的城巿。
說自己的,有沒有誤抬了自己?說別人的,有沒有錯捧了別人?
閒,有好多種。悠閒,是好高層次的一種閒。抬頭,見白雲悠悠;低首,是我思悠悠;放目,總念天地之悠悠。白雲之悠自在,我思之悠憂鬱,天地之悠長久;三個「悠」,就有三種深意。
陶淵明在東籬採菊,悠然而見南山。見南山那一刻的閒,是悠閒。他閒悠,因為官做完了,活幹完了,詩寫完了,牢騷,也發完了。如果陶先生的第一志願,是吃飯;第二志願,是拉屎;第三志願,是採菊;此外,好事、實事和正事,一件沒做過,他的閒,就只能算是「游閒」,游手好閒。我們再不會尊敬他,因為他是一根廢柴,一條蛀蟲,一個採花賊。
所謂的悠閒,我總覺得:是一個人,一般是文明人,有效率,有責任地,完成了雜務和公職之後,從容地,享受文化生活,譬如,採菊,或者看人家採菊。原始人吃過樹皮,在狼嘷虎嘯聲裏,就算終日看南山,甚至,加看西山和北山,也算不上悠閒。
悠閒,是講效率的人,在某個時刻,不講效率,講感受;好比一個每天大魚大肉的人,吃膩了,要享受平淡:「今天,我悠然吃青菜。」他悠然,是過去,吃過太多的佳餚美饌。你一輩子只吃過青菜?對不起,那不能稱為悠然,那叫折墮。
你可以閒,可以散,可以怠,可以惰……然而,「悠」這一個字,不是沒文明,沒文化,沒見識,沒品味,沒責任,沒效率,沒反省的人,配冠上去的。其實,除了悠閒,還有閒逸、安逸、清閒、閒散、散慢、懶惰、疏怠、耽溺、苟且……以至一堆爛泥等,送禮和自奉,選配得宜,會更大方得體。珍寶機很巨大,但據說,操作很「容易」,機師很悠閒;悠閒,原來要經過長期的努力學習。你「習慣」了的,是苟且,還是更等而下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