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緣》有一段在候診室發生的戲,簡直是《等》的外一章。生病的是曼楨的母親,老太太聽說女婿有相熟的醫生,認為比較靠得住才讓女兒陪着去看的,沒想到脈還沒有把,先碰到令心跳加速的尷尬事。坐在對面沙發埋頭閱報的男人,曼楨一看就覺得眼熟,原來是她那個該死的惡丈夫,攜同外室生的女兒也在輪候。這種寃家路窄的橋段,落在庸手恐怕輕則演變成由街市師奶擔大旗的肥皂劇,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鬧個天翻地覆,重手一點的話就要敦請龍虎武師戴上假髮充任替身,扯住衰佬來一幕你死我活的鐵公雞,勞煩護士打電話報警收拾殘局──慢下手派來的還要是尚未出事的徐步高,聰明地crossover熱辣辣的時事人物。
我們尊貴的張愛玲,當然不選A也不選B,跑到另一個極端選了最冷門的Z去鋪排故事:曼楨看是看見了,但完全沒有反應,而且還擔心媽媽察覺,借頭借路將她引到窗邊看街景,以便走私的丈夫趁機逃亡。這樣曲折的心思,真教人又笑又嘆,會得自忖「當着這許多人鬧上那麼一齣,算什麼呢」的女人,大抵是一般男人夢寐以求的賢妻淑婦,然而一個妻子識大體到這步田地,心老早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浪費精神氣力,睬你都儍。
內地數年前把《半生緣》改編為電視連續劇,實在提不起勇氣找來看,不知道有沒有刪掉精彩的這一幕。神通廣大兼且諳西班牙語的好心人,不妨做奸細向艾慕杜華通水,母女題材開正他那瓣,滑稽與悲涼炒埋一碟,也是他素來最拿手的絕技,包保比任何一個通曉中文的導演,更能捕捉張愛玲她老人家的神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