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信 - 雷競璇

寫信 - 雷競璇

互聯網通行之後,朋友之間通音問,漸漸以發電郵為主,寫信成了珍稀動作。「通信」也就變了「通訊」。「信」、「訊」這兩個古字,原來有共通之處,都可以作消息解,但「信」又有誠實、可靠之義,這是「訊」所無的;「訊」則與「迅」通,有快捷的意思,也是「信」字不包的涵義。如此說來,古人通信,今人通訊,可能不只是技術層次的變遷。
對於電腦,我是既恨又愛,老是希望可以少用,但事與願違,愈用愈多,每天早上,慣性要在電腦上看看有甚麼來郵,然後一一作覆。執筆伏在案頭寫信,一年之中難得幾回。只是我們這類以讀書寫字為業的人,對於書信有驅之不去的依戀之情,看着一字一字從筆端流露,然後放入封內,寄到遠地,落到友人手上,畢竟還是詩意的事。
這樣的夕陽行動,我一年中以十二月初進行的一次最為隆重,甚至近乎神聖,我很樂意在這裏介紹一下。
每年到這時節,我會定出一天,別的事不做,安靜地坐在書桌前,搬出新新舊舊地址冊,逐一向在外地的友朋寫信,或長或短,然後附入賀咭,寫上地址,貼上郵票,第二天到郵局寄發。每寫一封,相關的朋友便縈繞腦際,在精神上見了一面,十分愉悅,尤其是已經長期沒有聚首的朋友。對於我在法國留學時期認識的幾個師友,得用法文書寫,最令我感到珍惜,這是一年之中唯一一次重溫法語的機會。
這個習慣的形成,源於我母親。她雖然上過小學,能認字寫字,但晚年目力不好,不再寫信。我們家鄉是台山,出洋的相當多。每到農曆年前,她就要我代她寫信給外地親友,用的是土法,將上一年收到,綑在一起的來信拿出來,按信封上的回郵地址寫信。其實她也沒有甚麼話要說,就是還好還好這幾句,我按照情況,稍為戴帽穿靴。不過,這個一年一度的舉措有驚心動魄的一面,最後的幾年,來信者之中總有一兩位在當年下世,我不大清楚,母親會說:這個不用回了。於是數目一年比一年減少。現在,母親也不在了,我就專心寫自己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