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翻《八十年代訪談錄》,原來查健英早就發出善意警告,只不過當時沒有為意:「丹青逢人先看相,眼光極毒,而且往往出語驚人。」我從來沒見過有人談魯迅,會兵行險着由相貌講起,所以一打開《笑談大先生》就坐直了腰。且先別顧着回答「如今我們新時期新文學男男女女作家群,排得出這樣的面譜嗎」如此傷感情的問題,看看作者怎麼以文字替大文豪描容:「他長得非常地『五四』,非常地『中國』,又其實非常摩登……五四中國相較於大清國,何其摩登,可是你比比當年頂摩登的人物:胡適之、徐志摩、邵洵美……魯迅先生的模樣既非洋派,也不老派,他長得正好像魯迅他自己。」
又說:「魯迅這張臉是一簡約的符號、明快的象徵,如他大量的警句,格外宜於被觀看、被引用、被銘記。」誰說不是呢,他那張臉還不是鄭重扛抬着的,仙人掌般不動聲色座落在時間荒原,連風沙也不敢造次侵蝕。假若當初它曾經包含美指的苦心打造,營造出來的戲劇效果倒真的不着痕迹,功勞恐怕要算到當事人頭上──比梅麗史翠普、伊莎貝雨蓓這些百變演員更有方法,彷彿天生就是這樣。
寫文革後復出的文壇老臉之慘不忍睹:「忍心說句不敬的話,一個人模樣給弄成那樣子,還不如長得醜陋,猶不如法庭刑場上的漢奸們,至少保留了相貌上那點最後的尊嚴。這批代表索性不是著名文藝家,倒也罷了,現在你看看,長期的侮辱已經和他們的模樣長在一起了。所以再忍心說句不敬的話:他們帶着自己受盡侮辱的面相,還居然去參加文代會,等於再次確認侮辱。那樣的會議,魯迅會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