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者 - 陶傑

聆聽者 - 陶傑

最近的一些大新聞,證明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女人不管多麼有錢,到頭來只需要一個所謂聆聽者。
「聆聽者」,是一個很畸形的名詞,華文本來沒有,純粹是翻譯:Beagoodlistener,從外國留學回來的高等華人多了,也把美國的心理學家和關懷弱勢族群的許多社會工作者的這個字搬回來。「做一個好的聆聽者」,一句很畸形的華文,近年在中產階級之中卻很流行。
做一個聆聽者,在形象上,有點像荷里活文藝片裏的梅麗史翠普,坐在牀邊,輕輕按着一個病人的手,病人在喃喃自語,憶述大半生的苦樂。人之將死,精神狀態總有點迷糊,講的全是很沉悶的往事,一點也不好聽,但溫柔體貼的梅麗史翠普,很慈愛地笑着,耐心地聽着病人講話,點頭笑着,一面應着:Hm嗯、Hm嗯。
這一種「Hm嗯、Hm嗯」的聲音,是很英美鬼婆的聲音。我少年的時候,遇到一位大姐姐,她剛從美國讀了幾年書回來,跟我友愛地攀談着學業、志趣、人生。在一家餐廳,我對她傾說了很多心事,她微笑着,耐心地聆聽,一面點着頭:Hm嗯、Hm嗯。
這一聲聲點頭的「Hm嗯」,令我很感動。在家庭和學校,從來沒有人那麼耐心聽過一個少年人說話,只有這位大姐姐。我說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小事,與她沒有關係,但她很有耐性,一面Hm嗯,一點也不敷衍,聽我說下去,而且還不時插話,解答我的一些疑問。
「我有把你悶親嗎?」我問。她微笑着,搖搖頭:「沒有,你所說的,對我來說,好Interesting。」
我的心頭湧起一股暖流,我說:「你好Nice。」
「為什麼呢?」她答:「在人生中,我們都要學習做一個很好的聆聽者。」
我吃了一驚,這樣的哲理,我從來沒有聽過。她的應對,不是十分的Chinese,在周圍的華人社會,從來沒有人以這樣的角度詮釋人際關係。跟一個香港人傾訴什麼,他只有三分鐘耐性,然後開始四周瞟顧,還偷偷看錶。
當然,你說的可能是廢話,但做一個好的聆聽者,原來也包括聆聽廢話。聆聽是一種奉獻,尤其當對方語無倫次,更是一種犧牲。Hm嗯、Hm嗯,這個發言,相當溫柔,雖然有點造作,但比起唸大悲咒,有時人在雲雨繁亂的心中,播下了一道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