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中港文化界、接觸兩地傳媒人的梁文道,回歸10年來發現了一個怪現象:香港言論自由的那條線明明畫得比內地的寬鬆,內地最優秀的一批傳媒人費盡心思「踩過一點試試看,怎樣再踩過一點?」踩線過了火位隨時粉身碎骨,卻依然前仆後繼。香港傳媒在離那條線仍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已在想「喺度好嘞,唔好咁近條線。」
讀哲學的梁文道97年剛離開中文大學研究院,混入文化界和一群文藝青年搞「香港虛構歷史展覽」賀回歸,展品包括一個假的香港考古遺址。6月30日晚在藝術中心嘻嘻哈哈吞雲吐霧觥籌交錯,大家看着漫天的煙花,帶點嘲諷的哄叫:「嘩!」心底卻有種虛無,氣氛是說不出的怪異。「大家知道香港唔會即刻變咗,聽日日頭都係會咁樣出嚟,但有啲嘢不再一樣。」
回歸非一夜間「搞掂」
大夥兒到立法會看熱鬧,然後跑到蘭桂坊,周圍亂貼寫着「同胞勿近」的貼紙,出於貪玩,也算是行為藝術。「淨係中國人睇得明,係對鬼佬唔友善嘅態度,唔提你唔知係炸彈,炸死你,叫你好走喇。但另一方面又係對大陸同胞講,唔好咁快嚟,我哋好驚。」結果,害警察虛驚一場。
離開大學象牙塔後,梁文道以全職文化人/公共知識分子/街坊學者的姿態,進佔中、港兩地電子、文字媒體的多個地盤。2003年7.1當上商業一台的總監,卻只做了一年,返回原本養牛宰牛的牛棚書院做其院長,繼續靠一張嘴、一管筆,論盡古今中外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甚至飲飲食食。
他說,所有殖民地脫離殖民地身份,都經過漫長而痛苦的過程。但香港的情況特殊,不是脫離宗主國而獨立,是回歸中國;很多人以為,煙花燦爛過後旗杆換上另一支旗幟、警察換上另一枚徽章,回歸一夜間「搞掂」,但其實10年過去了,香港的管治制度和思維方式還未去除殖民地化。
「選委會制度就係標準殖民地式制度。」掌權者藉此攏絡權貴精英,酬庸互動。「800個選委選特首,有財有勢嘅就可以影響領導人嘅產生,呢個幾腐敗嘅制度,共產黨都做唔到。」政府為建公路強拆天星,「不符經濟效益嘅拆晒佢」也是殖民地思維方式,「最緊要賺錢,香港係生金蛋嘅鵝,隻鵝健康快樂與否不重要。」
這10年香港得比失多
不過,梁文道仍認為香港這10年得比失多,得的是上了代價很高的一課,卻得以反省。「97前香港其實係一個好可怕嘅地方,魚翅撈飯,穿金戴銀,好似陳百祥首歌《我至叻》。」10年前香港人對金錢崇拜轉化成對富豪崇拜,李嘉誠是「李超人」,但「𠵱家的士司機聽到李嘉誠個名會話『超!李嘉誠。』」因為社會流動性降低,結構性壟斷。
政治制度滯後,民間社會卻有所發展。10年來香港的民主運動未能爭取到普選,但至少令最反對普選的人,都要公開說普選是共同目標;沙士期間人命財富損失慘重,民間發揮互助自救,政府不停課學校自行宣布放假,政府不公布疫廈網民自行搞網站搜集資料。梁文道認為,這種精神是後來7.1遊行的契機,50萬人上街最終促使董建華下台。
自覺要維持香港自由
失的,卻是部份言論自由。「97前可以喺報紙寫贊成台獨,97後冇人夠膽登。」回歸前香港親港英政府與左右兩派的傳媒並存,還有中間的空間,但回歸後親英的消失,親台的淡出,「整個傳媒市場傾斜晒。」
在鳳凰衞視主持節目、在內地每日發行110萬份的《南方都市報》寫文章的梁文道承認:「內地係有好多言論禁區。」但香港的傳媒承受多方面的壓力,「大財團太大,得罪唔起。」他發現:「香港財經雜誌本本擦鞋,個個CEO都英明神武。內地本《財經》雜誌,邊個上封面就邊個大鑊。」
梁文道在香港出生,在威權時代連魯迅著作也是禁書的台灣長大,回到97前兩岸三地最自由的香港上高中和大學,大陸和台灣掩蓋的另一半歷史都可以在這裏找回。「係香港啓蒙我,教曉我乜嘢叫批判思考。」他感激香港,自覺有責任要讓香港自由開放啓蒙的作用,維持下去。
回歸10年倒數8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