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休息:英軍人質事件的危機管理學 - 陶傑

星期天休息:英軍人質事件的危機管理學 - 陶傑

伊朗拘捕十五名英國海軍,釀成國際危機,十三天之後圓滿解決,成為危機管理的範例。
英國以巧妙的外交手腕在幕後斡旋,首先是判斷伊朗政權有兩大派系,以總統艾哈邁廸內賈德為首的激進派,因無力改善經濟,在國內威望日降。伊朗精神領袖哈梅內伊和國家安全委員會秘書長拉里賈尼,都不想人質事件擴大為戰爭。
英國外交部私下與拉里賈尼建立了溝通,以溫和派抑制總統,有如一九六七年香港親中派發動暴亂,中國言辭激烈,聲稱「解放香港」,並拘捕了英國記者格雷,紅衞兵火燒英國駐北京代辦處,但英國政府得知中國總理周恩來的處境,認為是「中央文革小組」藉此向中國國務院奪權,冷靜處理,在香港鎮壓暴動,拘捕了外圍的行動分子,等待國務院系統向激進派奪回主導權。

本來,英兵根據聯合國協議與伊拉克政府之請,在伊拉克海域執勤,是合法行動。伊朗越境逮捕,把英兵移送德黑蘭監獄,已經構成戰爭行為。去年巴勒斯坦的真主黨逮捕兩名以色列士兵,以色列即向真主黨宣戰。英國對伊朗的行動容忍下去,在全球備受羞辱,伊朗的氣燄大盛,美國即可向伊朗出兵,一舉轟炸伊朗的核設施。
外交學上有所謂「邊緣定理」(DiplomaticBrinksmanship);兩國交惡,雙方要對抗到甚麼程度,摩擦到動武的邊緣,最後反而可以避免用兵,在顧全雙方面子之下雙贏結局。一九六二年的古巴,飛彈危機是經典案例:美國發現蘇聯運載飛彈到古巴,勒令蘇共領袖赫魯曉夫四十八小時內撤除飛彈,否則美國可能向蘇聯發動核襲,蘇聯提出,美國也撤走駐紮在土耳其的海軍基地以交換。在最後一分鐘談判之下,雙方達成協議,世界免除了一場核戰危機。

伊朗扣押英兵,美國主動向英國施援,布殊枕戈待旦,問貝理雅「要甚麼幫忙,儘管開口好了」,反而把貝理雅嚇得驚惶失色。英國要求布殊無論如何不要動手,但在這個時候,美國的民主制度發揮了威力:國會議長佩洛西,是民主黨人,一向猛烈抨擊布殊出兵伊拉克,這時卻出訪敍利亞,號稱「和平之旅」,會見敍利亞總統巴沙爾。敍利亞和伊朗都是資助伊拉克什葉派軍事勢力的兩大後台,佩洛西與布殊決裂,出訪敍利亞,必懷有請敍利亞出手調解的任務,也為以色列與巴勒斯坦的對抗降溫。國際外交時時要由政府和國會唱雙簧,政府不方便做的事,由反對黨來做,英美的民主制度極為成熟,兩黨在國會爭吵激烈,但在國家利益蒙受威脅之時,卻可以配合假戲真做。布殊給貝理雅以武力壯威,但美國國會卻另開了一扇後門,以敍利亞為交易的中介對象。這一點,應該是這場危機的一大精采的「看點」,其微妙之處,對於「內鬥內行、外鬥外行」的其他國家,自然不可能明白。

伊朗方面,也應對迅速。艾哈邁廸內賈德幾天前還組織德黑蘭的大學生衝擊英國使館,喊打喊殺,以哈梅內伊為首的溫和派,也不想把英國迫到牆角,為布殊想攻打伊朗提供一個更為合法的理由。溫和派佔了上風,通知英國,總統的記者會延遲舉行,此時英方已知露見曙光。艾哈邁廸內賈德主持記者會,搶奪主動權,用四十分鐘說了一通大道理,繼而向擄劫英兵的國民衞隊低級士兵授勳,然後話鋒一轉,聲稱為了慶祝先知穆罕默德壽辰和耶穌受難,向英國送一份禮物,「特赦」英兵,釋放十五人歸國,還不忘挑撥一下,提到了其中唯一的女兵:「英國怎能把一個女子送到遙遠的戰場,令她的父母憂愁牽掛?」伊朗總統想藉記者會為自己洗脫妖魔形象,一夜之間化身為和平使者。

伊朗危機證明:西方除了向中東動武,外交斡旋的文鬥,有時更加有效。外交渠道耗盡無功,方始宣戰不遲。伊朗政權有兩派,跟侯賽因獨裁的伊拉克不同,出兵前必須判斷,是協助激進派鞏固了權力,還是有助於溫和派抬頭?是讓激進派在民間鼓動盲目的民族情緒,還是先與溫和派的理性開明勢力暗相溝通?
敵國一日有兩派的分歧,則英美一日不宜出兵;相反,當敵國發生了軍事政變,出了一名暴君,顯露了擴張的野心,國內無從抑制,出兵則一日也不容拖延。
太陽底下無新事,自由世界昔日對待納粹希特拉,到今天的恐怖主義國家,辦法都是一樣,以自由和人權的價值觀謀勝,而又善用民主制度,化解危機,而不是任由民主制度為敵國所乘,散播恐懼和怯懦,成為內部攻破堡壘的第五縱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