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姐傳出許多本地藝人,在頭等機艙的醜行:喝罵空姐、酒醉喧鬧,還有一個女人,把報紙一張張丟散一地,叫機艙服務組長:給我拾起來。
香港人外遊的積習:酒店的卧房,定必床枕狼藉,凌亂不堪。在酒店進自助早餐,桌面最杯盤交叠,刀叉和蟹殼剩羮堆成小山,紙巾揉成一團團,像一座戰場。都有這樣一種心理:給了錢,理應享受最大的服務,女侍應都是領了薪水的,讓她們多做點工夫,消費者天公地道。
漸漸,香港旅行團多到的地方,人家也不笨了。日本許多香港旅行團的酒店,除了帳房一張張冰冷臉孔,二樓餐廳暗暗實施種族隔離政策:香港或中國旅行團客,由經理帶引,走上一台階,到另一角,歐美人士和脫亞入歐的日本人,自成世界,坐在多陽光的地方,不讓那一角的凌亂和喧嘩煞了風景。
有時實在客滿,一對遲來的西洋夫婦,歐美的廳堂專席沒有位子,不幸安插到中港這一方。萬般委曲,經理不斷給他倆鞠躬致歉,這對夫婦當初還不察有異,坐下來,咖啡尚未端上,已經明白身陷慘境,四鄰的港客家長,或訓誡小孩,或高論昨日逛遊購物時的歷險,或杯盤刀叉,交擊有聲。那一對西洋夫婦靜靜地坐着,把自己的寧靜孤坐成一座小島,相對無言,臉色越來越難看,餐廳經理早就賠過禮了,敬請屈就,卻又不便投訴。
鴨仔團集合時間在即,到導遊上來三番催請,港客一陣風地散去,哄食完畢,又剩下這對洋夫婦,在一桌桌杯盤剩羮之間孤伶伶坐着,四顧寂然無人,堅持到最後反而成為一桌「釘子戶」。
在東京和大阪,時時會見到這等場面,很有娛樂性。日本人含蓄得很高明,他們對誰都堆起笑臉,上門的都是財神嘛,但優劣尊卑,心裏頭都有一本清楚的帳,那對不幸的夫婦,堅忍不拔,留守到最後一分鐘,等到喧嘩平息,最後反而擁有了一個偏廳,雖然四周的剩菜殘杯有礙觀瞻,但忽然之間,很靜很靜,變成意外收穫。
今日世界,多少有點如此處境,一個十三億的大國,要跟這個世界接軌,帶來廉價勞工和市場的利益,也帶來痰涎和喧嘩。國際社會也就委曲一下吧。他們的好處是只爭朝夕,哄食一通之後,就會撤退,轉到別的一家,那時你會擁有一時難以適應的清靜,雖然在視覺上依然很突兀,坐對一地的剩菜杯盤和如山的殘羮,你才會發覺,他們走後,世界最美好,還聽到小鳥歡快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