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政府想在曼徹斯特開一座超級賭場,民情洶湧。
首先,憑開賭場而「刺激經濟」,這是遠東發展中國家的流行話題,英國如果也加入這股亞洲的潮流,淪為跟拉斯維加斯、香港和澳門一等,有失身份,損了氣派。
有的事,世界上其他國家可以做,英國、法國、德國和日本這一組,不可以做。正如畢業於美國衞斯理女子學院的一個閨秀,如宋慶齡,無論如何跟一個愚昧而混濁的俗世同流,她也永遠穿一襲黑綢子的長衫。從未見她穿一身解放裝,手拿紅寶書,跳忠字舞的,因為她是宋慶齡。
超級賭場開在曼徹斯特,是很殺風景的事,美國小說家馬克吐溫說過:如果想選一個城市,讓他善終,他會挑曼徹斯特的,因為由生命到死亡的過渡,在曼徹斯特,「幾乎無聲無息」,有一種虔厚的清靜。
雖然有一支足球隊,有一伙流氓般的球迷,雖然,曼徹斯特是十九世紀的工業重鎮,有很多紡織機,是馬克斯詛咒的罪惡城市,但曼徹斯特別有一股北國的淡憇,在十一月的初冬之夜,走出火車站,看見滿地蒼涼的路燈,維多利亞的樓房半隱在夜色裏,百貨公司關了門,櫥窗展陳的衣服,新而且冷,大街的一家酒館,傳來一陣喧笑聲。
曼徹斯特有一種獨特的風格,地處英格蘭之北,糅合了七分倫敦的繁華,三分北歐的冰冷。那個經緯度的城市,由曼徹斯特起到利物浦和黑池,在工業革命的斜陽中,別有一陣自嘲的荒涼。老了就任由它老去吧,這種城市,自成生命,不需要討論「經濟發展」,因為經歷過工業革命的豐盛,然後又走向沒落,曼徹斯特人如其城,都已經擁有了看破自在的滄桑。
世界多姿多采,為什麼不能讓一個國際公民,擁有許多耀目的選擇?香港很囂盛,擁有一街不夜的霓虹燈,京都和仙台很淡恬,春天擁有一地落花的櫻訊。把超級賭場留給拉斯維加斯吧。貝理雅正在改變英國的基因,這個首相當得太久了,提出這樣的建議,證明這個政府,是有點金屬疲勞了。
所謂風格,無論是名人,還是名城,只是一份氣質的堅持,與市場的發展無關。例如,半島的下午茶座,是不可以加設魚蛋粉和瘦肉粥的,只因為自由行的旅遊業結構改變了。有一天,沒有生意了,正確的選擇是關門,而不是「與時俱進」的妥協,就像宋慶齡,她活過一個很愚蠢的年代,但後人會記得她的微笑,以及站在一株夾竹桃下,那一襲黑綢的長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