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首選舉,台胞式造勢大會,選擇在灣仔修頓球場,有一種後現代的迷惘感。
不要誤會,修頓球場本來一點也不Cheap,因為它的英文原名,不是SauTunStadium,而是一個英國的姓氏,叫做Southorn。
因此,修頓球場不像北角的新光戲院,沒有一點點「愛國」的聯想,反而在三年零八個月時期,從大佛口到修頓球場一帶,有一個叫黃佐治的漢奸,帶着一群嘍囉時時出沒,擔任維持會會長。
旁邊有一座貝夫人健康院,和平之後,為灣仔貧民檢查肺癆。出沒修頓球場一帶,不是一群戴黑眼鏡、身穿敞開鈕扣的灰布唐裝、腳蹬布鞋、嘴角咬着一截翡翠玉煙嘴三個五的「大天二」,像粵語殘片裏的盧敦、馮敬文、金雷之流,就是像馬笑英、大聲婆一類挽着菜籃子趕着回駱克道的唐樓去泵火水燒飯的長辮媽姐。球場的鐵絲網外,一群赤膊的苦力,蹲在路邊,露着略帶淫邪的笑容,盯着其中一個年輕一點的「好姐」鄧碧雲,多嘴搭訕:「行咁快?去搵契家佬呀?」而贏來啐的一口,「啋」的一聲。
修頓球場斜對面,有幾家茶樓,依次為雙喜和龍門。在「反英抗暴」的日子,這兩家茶樓有許多便衣進駐品茗,那時候,警察叫做黃皮狗,雙喜樓和龍門樓,是有名的「狗竇」,是港英鷹犬耳目交換情報的黑點。
修頓球場對面,從太原街到大王東街,夜市甚為暢旺,有許多地攤,除了賣古玩,還擺賣過期的《迷你》、《老爺車》、《咖啡屋》,每冊兩毫。唐樓的騎樓,有一次,一個穿淺藍細花褂子的肥師奶在晾衣服,不慎跌下一隻粉紅的大胸圍,濕淋淋的,落在舊書攤挑選着的一顧客的頭上,他把眼前的《藍皮書》猛力一摔,頭一仰,一聲「死八婆」,一連串三字經,書攤的主人,是個七十多歲的駝背老人,戴着老花鏡,坐在小板櫈上,木無表情。
一九七一年,中國乒乓球隊訪港,在修頓球場舉行「向香港同胞滙報表演」,女乒乓手林慧卿、鄭敏之表演雙打,還有余長春、周蘭蓀、郗恩庭,《歡樂今宵》直播,修頓球場第一次插上了紅旗。
從來沒想到選舉會在此地「造勢」,氣氛還很蘇貞昌和呂秀蓮,台獨不是漢奸嗎?又叫人想起從前活躍的黃佐治了。不過,我只懷念那一夜,我的口袋有兩毫子,正想搜購刊載了碧姬芭鐸的那一期《迷你》,沒想到一個胸罩掉下來,我閃得快,那個四眼顧客着了招,仰頭大罵一連串的「你老母」。
而書攤的駝背佬,拿着一把葵扇,靜靜地搖着,泰山崩於前,他風紋不動,連眼皮沒有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