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肅之苦 - 鍾偉民

嚴肅之苦 - 鍾偉民

嚴肅作品,有兩種,一種是真品,真品之中,有珍品,像曹雪芹、馬奎斯、昆德拉等寫的,就是嚴肅珍品;另一種,是贗品,贗品之中,還有毒品,一般見不得光,藏在學院害人。走嚴肅一路,文筆要好;好,得打基礎,萬丈高樓從地起。從地起費時,背字典費神,學造句費勁……不想費時、費神、費勁?宜當流行作家;可惜,流行巿場,另有血淋淋的廝拼。
還是做放毒的嚴肅作家輕鬆。作品思想深刻,文字精練,等於自絕於「幼稚的大多數」;但文句不通,情節彆扭,一座座的大便塔,卻往往有文化人嘗出真味,把毒品推上高樓。要珍品,不要蛆蟲文化人的掌聲?有志氣。請把句子造好,十年磨劍,再十年,也是磨劍,有稟賦的,三十年,可以下山解剖人。「寫作,是寂寞的事。」說這種話的人,每逢寫作,僱一支殯儀大樂隊伴奏,就熱鬧了;寂寞,是你用嚴肅的態度寫了一本書,這本書,卻不見天日,成為永恆的倉底貨。
我一直在寫一部叫《哀傷》的小說,寫了四年多,要完稿,還得再寫半年。這種書,能賣一千本,算不錯了;一千本,有人肯出,版稅不到一萬元;五年,掙一萬元,你願意?不寫書,花同樣時間,多寫一個專欄,多開一家石頭店,或者,做導遊多帶幾個富貴團……賺兩百萬,又有何難?要寫真品和珍品,最好不貪錢,但得有一點錢。我開店,就是為了錢;有錢,才可以寫書。客人問:壽山石有可為,為什麼不大搞?我說,寫作,才是我的事業;寫作和賣石,有本末之別。
歪風害世,不要說十年經營半部《紅樓夢》,五年寫好一本小書,也是絕對的奢侈。天可憐見,過去七年,我瘋狂搜石,竟遇上過去兩年石價狂漲,一點算家當,升值十倍,百倍,更「奢」得起了。香港年年有文學獎,三兩萬獎金,年年牽着作家的鼻子;為了這一點生活費,作家氣短了,眼見五分之三評判是豬,反胃呢,就不敢投去一篇寫實的《臭豬交配史》。豬,再放肆,我就拿一塊小田黃去拍賣,拍來的錢,夠辦一個「百萬元文學獎」了。努力幹活,不用討好蒼蠅讀者和豬評判的時候,寫一部屬於人類的書。這是我對小朋友的忠告。
(《作家之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