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的《同學少年都不賤》寫女生宿舍風景，四個同房的少女「熄燈上床後最熱鬧。恩娟喜歡在蚊帳裏枕上舉起雙臂，兩隻胳膊扭絞個不停，柔若無骨，模仿中東艷舞，自稱為『玉臂作怪』」。真對蕭菲紀蓮不住，坐在文化中心大劇院看《聖獸舞姬》，我居然想起這一節文字。她和艾甘漢的雙人舞，其中一段兩人面對面，甲的左手與乙的右手十指緊扣，右手也套在對方的左手中，四條手臂如水來回湧動，真是徹頭徹尾玉臂作怪。
《天鵝湖》跳到第二幕，女主角和她的王子在夜色中卿卿我我，天微亮時化作飛禽黯然離開，只見她背着觀眾伸展雙臂，那對上肢忽然一漾一漾，就這樣踮着足尖流進台側。《聖獸舞姬》像潮人熱衷光顧的摩登餐館，着重fusion，興波作浪的手臂當然教人想起紀蓮擅長的古典芭蕾，經過那麼刻骨銘心的浸淫，身體語言有如夢囈，在不自覺的精神狀態下呢喃。但我發覺卡塔克舞也有類似的詞彙，足部動作變化不明顯，雙手卻表情多多，幾乎所有的演述都靠上半身，有時還以眼神搭夠──用張愛玲在《談跳舞》引蕭伯納的形容，「體質可以自由變化，隨時能夠生出八條手臂」。有趣的是，我不只一次聽傲視群雌的芭蕾舞孃發表心得，都說腿部運動看似舉足輕重，其實最考人的功夫在雙臂。
艾甘漢和戚家偉（SidiLarbiCherkaoui）合作的《零度》，也有兩人面對面以手交流的場面，不過沒有觸摸手指，互相用手踭過招。至於《同學少年都不賤》的玉臂作怪，文末由目擊者舊事重提，昔日同伴的頑皮，成了講錯說話的下台階，早已振翅高飛的當事人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