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蓮佩芝來香港登台,還有奧莉花紐頓莊,叫人「懷舊」──這個「舊」,「舊」到什麼時候?「舊」到還沒有發明卡拉OK的歲月。
在所謂「前卡拉OK時代」(Pre-KaraokeEra,簡稱PK時代),歌聲是多麼悅耳,歌星是多麼受到尊重,因為一枝咪高峯,像作家手裏的一枝筆,攝影師的照相機,代表專業和崇高。
那時候,唱歌是一種藝術的表達,而不是噪音的排放。歌手拿着咪高峯,在舞台上一站,從茱莉安德絲到伊蓮佩芝,她把上蒼的天音和凡間的心靈接通。
不知自何時開始,舞台變成了卡拉OK的貴賓房:一套環形的沙發,一堆鐳射機器,一塊螢幕,一本歌曲名錄,從一字選到七字,一切IT自動化,螢幕上出現珠海一家溫泉賓館的一座後花園,有一座綠色的亭子,一道白瓷磚砌成的曲橋,還有一對廣州風格的模特男女,以情侶身份並排而行,你看着我,我也瞧瞧你,一個嬌羞答答,另一個心如鹿撞,畫面浮現了兩行歌詞,閃過一列紅色,然後是綠色。
卡拉OK謀殺了「歌藝」,K場的貴賓房,擠倒了舞台。一枝咪高峯,從天國降落了凡間,繼而沉淪到地獄──一張大茶几,兩碟果盤,小姐六七、大爺三四、一個骰盅子,三瓶XO,十來枝紅酒,一層煙氣氛,九分醉意,一個帶哈爾濱口音的濃妝女子,自顧自在唱着《月亮代表我的心》,一夕喧嘩,半夜狎撫,連貫陪襯這一切的,是一首首沒了沒完的電子金曲,以及一副副走板荒腔的歌喉,這樣的辰光,叫做HappyHour。
二十世紀,日本對人類最大的破壞,不是太平洋戰爭,而是卡拉OK的發明。就像偷窺式的手機謀殺了攝影,ICQ謀殺了文字,卡拉OK是歌唱藝術的元兇。因為一枝咪高峰握在錯誤的人手裏,出現在錯誤的地方。權力雖然下放了,還「咪」於民,卡拉OK是人民的娛樂,但人民有時也是一種瘟疫。
從此沒有了歌唱家,也沒有了歌手,所謂歌星,是在那一座貴賓房的搖籃裏誕生的,難怪都有一點點拔蘭地和骰盅子培養出來的風塵。是越來越叫人打呵欠了,卡拉OK不知什麼時候才打烊,但真正的歌手已經謝幕,留下一個背影,一座空舞台,一盞大水晶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