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手和歌 - 陶傑

歌手和歌 - 陶傑

伊蓮佩芝(ElainePaige)來香港開演唱會。音樂劇的歌手,歌藝比較通俗,不是意大利的女高音,也不是麥當娜之類。
聽伊蓮佩芝的歌,縱橫二十年,像看畢加索的畫,分得出幾個時期。早期的《萬世巨星》,她雖然不是原唱人,但一首《我不知道怎樣愛他》,也因為伊蓮佩芝的重唱而再紅了一遍。
剛聽到這首歌,你是不是還在初中?聽歌學英語。《Idon'tknowhowtolovehim》是繼《仙樂飄飄處處聞》之後的良佳選擇。課室裏的英文女教師很窈窕,她剛從柏克萊回香港,裝扮有點胡士托音樂節那樣的嬉皮,她把歌詞寫出來當教材,人手一份。那一個下午,天氣熱得很潮濕,窗外飛過幾隻麻雀,女教師在講着《萬世巨星》的情節,耶穌有一個女朋友,這一首就是女主角的情歌。她說得眉飛色舞,一雙古銅色的臂膀,線條相當誘人,看見她的腋窩,沒有一條毛,修得很玲瓏,閃着一層汗花。
聽到伊蓮佩芝的《阿根廷娜,不要為我哭泣》,已經身在海外了吧?剛在異鄉的日子,一切正在適應,同室的宿友,用卡式錄音機常常播着這首歌,那時你一個人在海邊這個小城的沙灘上漫步,在海鷗的聒叫聲中,懷想着一個人。西天的雲彩都印在歌聲的旋律裏,音樂把一段青春,像顆琥珀一樣永遠留住,那旋律是何等的晶瑩,在歌聲中你看到年少時的自己的側影。
後來是風行一時的《追憶》,大詩人艾略特填詞,聽這首歌,心境曾經滄海,是歡娛還是創傷,今日再聽,已經不太重要。一首好歌,一個情深的歌者,總令人在回頭追憶之際,想起當時的一片惘然。
聽伊蓮佩芝的歌,有點像宋人蔣捷的詞:「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聽雨和聽歌,原來是一樣的:「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歌手重來,獻上一闋八十年代的心曲,是叫人熱淚盈眶,還是霜冷長河?好歌跟一首詩一樣,過了許久,總叫人不忍在風裏回顧,因為,一天年輕的星斗,老了滿地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