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做生意，做久了，頗有長進，譬如，長了一雙白鴿眼，能用高角度看人。有些人，衣履光鮮，名牌附體，不少還會佩戴似乎是真的翠鐲或者寶石項鏈，但很奇怪，一進門，白鴿眼馬上就能分辨來者是不是貴人；貴人，就是什麼都覺得貴的人。
貴人愛問：「壽山石有什麼好？」我肯回答：「病了，搗碎沖水喝，喝了就好。」貨品，一定大賣。「這是收藏品，藝術品，買來賞玩的。」我說「賞玩」，大概很深奧，一般不討好。
日前，來了一對典型貴人。有店員接待，我本來不必理會，不想失了禮數，還是撂下文稿，親自到樓下講解，奉茶。聽我解答過石頭的「好處」，女貴人指着一枚雕蝙蝠蟠桃蠟燭紅芙蓉掛墜，問價錢。對這種人，要做得成「生意」，必須自貶石價，像這枚賣八百塊錢的鏈墜，得調成三百。石迷都知道，田黃、荔枝、杜陵等，質色稍佳，售價直追翡翠；在產地福州，隨便走進一家店，鮮有一千塊錢以下的壽山石供應了；福州沒有，我這家店，檔次不低，為什麼還有？因為過去買得多，賣掉了，就不會補貨。
五千塊錢的石頭，貴人買不起；五百塊的，瞧不起。問來問去，還是鎖定原來那枚芙蓉掛墜。「賣兩百塊錢，是吧？」她問。「三百。」我說。「你剛才說兩百的。」貴人照鏡，見到自己的黑臉，認為進了黑店。「我說錯了。」我不讓步，覺得這種「生意」，不做最好；其實，不招呼他們，這半個鐘頭，多寫一篇稿，已經穩賺過千。身懷兩百蚊，就目中無人，認為我具備燈油火蠟，處心積慮，就為了要騙她這副身家，也太抬舉自己了。「走！」她目露兇光，醜上加醜，站起來，拉了男貴人就走。
其實，說句門面話，譬如「打搞晒！」或者「價錢像我一樣貴，我考慮一下，明天再來獻世。」我自會一笑送她倆上路，無奈怒從心上起，我追出門去，遞上那枚掛墜，喝問：「送給你好不好？」貴人愕然，想接，我狠狠一擲，當面把本來屬於她的福壽扔碎。「你怎樣做生意的？」貴人暴跳，在門外失常詰問。問得真好。明天，我就告訴你，我是怎樣做生意的。
（《做生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