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璞最近的短篇小說《流氓是怎樣煉成的》，分明是討NicolasGranovsky（1904-1936）的便宜。這位前蘇聯作家的長篇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閃爍着崇高的理想光芒……熱情歌頌了為祖國而戰的蘇聯年輕一代。」王璞稍一撥弄，把這經典著作的題目套為己用，為流氓造像，其反諷意味昭然若揭。
故事以第一人稱敘述，濃得不可開交的嘲弄手法，從第一句就滲透出來：「出門時我還是個好人」。不少世界名著開筆就別開生面，教人過目難忘。就拿卡夫卡的《變形記》（TheMetamorphosis）來說好了：「GregorSamsa一天早上從噩夢醒來，發現自己變了一隻大甲蟲」。
「出門時我還是個好人」。這話語帶辛酸，因為他回家時已變成另一個人了。這樣說來，〈流氓〉也是一部「變形記」。「我」是個小業主。為了存錢買一七十平方米小屋，十年來不敢交女友、「吃方便麵把眼睛都吃綠了」。
陳瑪麗是他的房客，三年來從沒自動交過房租。她初租房子時說是保險從業員，不久變成火鍋店東主，然後又是髮廊老闆。租約到期，「我」穿上隱條襯衫銀灰色西裝和擦得油光水滑的冒牌namebrand皮鞋顧盼自豪的去「收樓」。
陳瑪麗像「受苦的人盼到了解放軍般地」歡迎他。「我」放眼一望，冷了半截，以前的房子現在變了人猿洞穴。彩電、空調和所有家具全都不見了。「大哥你看到了吧？都是那衰人造的孽，」瑪麗噙着淚水向他訴說。他注意到瑪麗穿的是粉紅色露臍小背心牛仔超短褲下面是雪白細緻的肌膚。他感到心口在跳頭有點暈。瑪麗離開時大方的跟他說：「押金就不用找了，咱們朋友一場嘛。」
他心不有甘跑到地產公司去投訴。「你不滿意房屋交付狀態，當時可以不接收耶。」公司的職員瞧他翻翻白眼，最後勸他死了心，因為他至少還可以收回完整的房子。他聽了他們的提示，趕到水電煤氣公司去交欠款，給那些衙門嘴臉職員教訓了一頓。「中國怎麼會搞得好，」其中一位義正詞嚴的說：「都是這樣一些老賴，浪費了國家多少人力物力……。」
慪了一天氣一無收穫，「我」只好認命，打算坐出租車回家。他向司機報上地址，臉色黝黑的年輕人說要下班，拒載。他感到寒氣從胸口升起，狠狠的拉開後門一屁股坐進去，冷冷的問道：「你小子活夠了是不是？」語氣之刁蠻，聲量之兇狠，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到家時的咪錶數字是15.9元。他給了年輕人一張二十元鈔票，說不用找，但對方卻用顫巍巍的手把一張五元鈔票塞到他手裏。「於是我明白，我已經變成流氓。」
「五講四美」的日子一去不復還。在流氓當道的世界走頭無路時自己也只好當流氓，說來是蠻淒涼的。王璞的《流氓》是個「後雷鋒時期」黑色幽默故事。難得的是，今天的小說還可以這麼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