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介意入門口那個鏡頭有少少out-focus。
某天,《賭聖》導演劉鎮偉悄悄地告訴我。
很喜歡看人賭錢。當然,我還是比較喜歡自己參與,但每逢席中有大戶出場,萬元上落,看看人家賭也不錯。
中國人賭錢,賭命似的,才不像外國人,坐在位子中安靜地玩廿一點,閒來傾談一下,冷靜地下個五元籌碼;我們玩廿一點,也玩到像跑馬一樣,個個站起來,聚精會神的,贏好輸好,粗口橫飛,反應浮誇──在外國賭場找中國人台灣人的賭枱,循聲可尋;這是我們獨特的賭博氣氛,一場極高效率的財富轉移遊戲,非常戲劇性;不要叫我們冷靜,才沒空跟你小賭怡情。所以呢,我特愛「東方式賭局」。
年三十晚至大年初四一直在參與賭局,凡見那群朋友在沉着而安靜地玩賭錢,太不像賭錢,頂多只算是玩賭錢,氣氛積弱,我笑說是「洋人局」,興致隨即大減,玩了一會就打瞌睡。新年嘛,當然要嘈喧巴閉才安樂,那管注碼只是十元八塊,阿澤教我,贏了要大聲,輸了要更大聲!
賭的妙處
賭的妙處,在其無迹可尋──你永遠不會知道這一鋪會贏會輸。日常生活裏,由考試到見工到追求情人甚至買股票,成敗多多少少可以預計得到,雖然也有意外之時,但至少可以用現有資料推算結果,評估自己有幾多把握,可以管理風險,留個後着。賭,就是完全違反以上全部法則,對於贏輸,你是全無任何把握的,人全無控制結果的份兒,所謂賭命運、賭手風、賭莊家,都只不過是人類製造一些字眼,來讓自己感到自己正在與甚麼對賭,其實賭這回事,根本沒有對手,贏,是贏「碰巧」;輸,是輸「恰巧」。
推翻所有我們從小到大學懂的法則──知識冇用、勤力冇用、用腦冇用、發脾氣冇用、有人錫你冇用、美麗冇用、讀過大學冇用、有品味冇用、有名氣冇用、人多勢眾冇用、數學叻冇用、識用power-point冇用、有身材冇用、有拖拍冇用──開大就是開大,密櫳就是密櫳,講多無謂──賭,sexy在此。這可能是為甚麼社會上競爭力的人越低越愛賭博,因為除了愛之外,賭博是唯一不問你是誰的東西。
賭的法則
鋤大Dee、廿一點、打麻雀不純粹是賭,始終有技術可言。大細、魚蝦蟹、百家樂、推牌九,這就真的是純粹賭博了。人變得無助,茫無頭緒,就只坐着等他開,在這情況下,人就會開始自製法則給自己:坐這個方位就手氣順、跟一位運氣好的人買、聽到個5字就買5……人類需要方向,當沒有方向之時,就自我製造方向。所以看人家賭也有趣;看身邊人如何自訂法則,很是弔詭。
路紙,就是因此而衍生的。賭博時,有些玩家愛畫路紙,在紙上記錄每鋪開出的結果,記錄莊莊莊莊閒閒莊、又或大細大大大大細。賭甚麼也可以畫路紙,就連六合彩也有人畫路紙,反正只是你畫給自己看而已。清醒的人固然明白每開一鋪新的,機會率根本完全一樣,絕無「連開七鋪莊,所以下鋪都會開莊」之說,有路你捉,就不叫賭,但還是偏向訂下法則,使自己看來好像有點方向,還要叫它做路紙。
賭的虛幻
賭,根本沒法則可言。我沒有見過人賭到發達,只見過人辦賭發達,一個人在賭枱上唯一可以控制的,就是自己幾時收手。這麼多年了,聽過至少三、五位才子講解賭的必勝法則,理論上都何其合乎邏輯,但我見他們全都不是賭博起家的,也只會賭得很小,我在想,或許必勝的規條就是:賭得細,輸了也可不放在心上,贏了可以大大聲招招積積,結果就覺得自己一直長勝了。
每年農曆新年聚賭後重新面對工作,也會因為生活裏有點把握而感到幸福,結果賭的虛幻,使我更努力工作;現實生活裏,多勞未必多得,但至少肯捱,不會餓壞。
撰文:卓韻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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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欄逢星期六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