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尚任的《桃花扇》每一齣都注明背景的年份月份,對歷史十分自覺,基本上由癸未二月到乙酉七月,記錄了整個南明的興亡──恰好正是唐滌生《帝女花》故事發生的時間。不過李香君在南京落籍,長平公主於北京寄生,薄命佳人猶如亂世的兩生花,在相同的時代不同的地點各自經歷愛情的磨難。
如果她們有幸相逢,四目交投會說些什麼呢?不會討論時局,不會研究走難應該如何打扮,不會比較道觀和仙庵作為停泊所的優劣,不會交換以無米炊烹飪銀芽白菜的心得。不不不,她們一定不屑像街市師奶那樣,把瑣碎的開門七件事當作話題,互相問好之後她們會急急轉入正題,一個牽掛她的侯郎,一個惦記她的駙馬,面無慚色大刨男人經。張愛玲說的:「女人……女人一輩子講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遠永遠。」
交際花仍然痛恨她的窮書生耳朵軟,竟然不介意奸臣贊助肉金,貴婦也一直懷疑來應徵的世家子城府太深,而且是個操縱狂,大家發現原來同讎敵愾,所以談得特別投契。雖然妓院和宮廷差天共地,訓練出來的畢竟都是有教養的女人,到最後不忘給對方戴高帽,一個客氣說:「還是您結尾好,在含樟樹下與相愛的人仰毒自盡,成為千秋歌頌的傳奇。」另一個答:「那裏話!怎及得你瀟脫,斬斷情根遁入空門,這才叫修成正果。」起碼公主是真心的。她想起那個快雪初晴的下午,善於詞令的未婚夫撞進庵裏,千方百計揭破她的廬山真面目,令她不得不重出江湖。誰知道,或許不應該聽信他的花言巧語,清清靜靜度過餘生,世間少一齣好戲就少一齣好戲吧,有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