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墨寶 - 陶傑

帝皇墨寶 - 陶傑

年初一,澳門很興旺,賭場酒店人山人海,但藝術博物館沒有人。這一天不收門票,走進去,博物館就像為閣下專門開放的,這一份「中國領導人」的感覺,就是外面的千萬賭客給您造的福,多點人來澳門賭,大陸的貪官多輸一點,真好。
博物館正在舉辦清代宮廷典籍展覽,有順治和康熙的許多手書墨寶。康熙喜歡手錄心經,康熙的書法很常見,字跡易辨。
心經最常見的,是一個「無」字:「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抄錄心經,等同罰抄一個「無」字。康熙也把這個字寫膩了,不斷玩花樣,不是這個無字蓋上減一撇,就是下一個無字上頭多一鈎,從字跡可見,康熙不是頭腦僵化的人,因此他願意學西洋的天文算學。一個「無」字,力求千變萬化,不看真跡,無從考據帝皇的心理學。
順治也有一畫一字掛賞,兩皆平庸之作。其抄錄王維詩:「獨坐幽篁裏,彈琴復長嘯」,字體東歪西倒,一看就知是不成熟的作品。「深林人不知」的人字,一捺過長,「明月來相照」的相字,分斜得有如兩幢危樓。展品說明:「行筆自然瀟灑,布局寬綽曠達,多有流滑之筆」,前兩句是擦鞋,只第三句如實。
順治這幅字,看來像七八歲小孩手筆,實際寫於登基後十七年,時年二十四歲,為死前的一年。由字跡判斷,順治應是感情豐富的人,下筆方有不拘小節「流滑」之舉。清朝皇帝之中,亦以順治與董鄂妃以情侶姿態為後世所念,其餘一個也無。到了光緒和珍妃,則又國之將亡,花近斜陽,哀傷有餘,未免浪漫不足。
清代皇帝,留下的墨寶多是一本正經的書法,不是抄唐詩就是錄心經,他們在童年時代,有沒有塗鴉亂畫,兒時的作品,為何一張也沒有留下來?
今年英女皇鑽婚,倫敦展出維多利亞女皇的手跡。其中一幅,是維多利亞在女孩時代隨手塗畫的一套婚紗,那是她夢想自己結婚時該穿的衣裳。
兒童的維多利亞很喜歡畫畫:草地上的綿羊,劇院裏的芭蕾舞娘,以及自己長大後的婚紗。同是住在深宮,維多利亞的塗鴉樸拙而天真,她不必抄錄什麼經典,她可以自由作畫,她的作品沒有拘束,讓自由的幻想任意飛翔。
中國帝皇的墨跡,永遠少了這一份人性。最後,民主、科學、藝術創意,在哪一個帝皇管轄的國度滋長,是顯而易見的。
澳門的藝術博物館,年初一,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三百年前的帝魄墨魂。窗外的遠處傳來一串長長的鞭炮聲,豬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