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爛渣風 - 陶傑

發爛渣風 - 陶傑

學來學去,總學不到英國人的器量,香港這座「國際城市」的華人高官都不堪激將,遭到民意逗弄、記者追問,高官不論男女,不是怒從心上起地斥罵,就是惡向膽邊生地恐嚇,喜怒哀樂,都一一寫在那張薄薄的臉皮上。
一方是尋衅找碴,另一方是摳氣窩心,漸漸,這干高官都露出了死穴,傳媒、學者、議員,漸漸都懂得了鬥牛和舞獅之道,知道做一個鬥牛士,何時揮動紅巾,高官會「面黑」而一頭衝頂過去;或做一個戴着面具的「大頭仔」,何時揮動扇子,高官就會一躍撲起,順着破扇子朝上指的方向採青。
「從政」不是這般好笑的鬧劇。想吃這碗飯,須先自問:有沒有一份演藝天才和理性的定力,把一腔情緒通通壓住,明明心中一盆怒火,臉上掛着一朵可愛的微笑,或者相反,心花怒放的時候,例如出席政敵的葬禮,一臉哀戚,強壓着滿腔的笑意,在與未亡人和親屬親密握手的時候,大力搖幾下,輕輕一擁抱,五官擠成一團憂傷的烏雲。
要練就這等功夫,也不太難。英國牛津的政治家,出身寄宿學校,小學演舞台劇,中學辯論哲學和神學,在議會中針鋒相對,在走廊中把酒言歡,其中全靠一個字的潤滑油,叫做Theatricality──把演戲融入生活中,把生活演成一台好戲,不問真偽,只求是非。
一個遠東的殖民地,不管如何「港英餘孽」,前主人的這份基本功,硬是學不來。莎士比亞的劇本,其實把從政的技藝絕活都教了,像《如願》(AsYouLikeIt)裏的名句:「我們只是凡塵的材料,如夢如幻,短暫的生命,由一場大寐來包和」,在舞台上悟得真幻的境界,在議會中就懂得如何鬆弛神經──都是一場戲嘛,他在那個位置,當然要攻擊你,有少爺小姐脾氣,或是那點家丁鳴鑼的官威,不要吃這行飯好了。
特區的高官一個個以為從政只須「責任感」、「承擔心」,以及「服務社會的獻身精神」,這等套話,都像小學六年級的三流作文,從政須要的三樣事物,是演技、理性、胸襟,這三樣,在一個內鬥成習,仇怨成風的中國農民社會盡皆從缺。華文報刊的新聞,東一句「發爛渣」,西一句「面黑」,令人深信:人類是分等級尊卑的,一百五十年前,做不來的事,一百五十年後也學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