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回來,從機場無間斷接着忙,母親不便中間打擾,至午夜後回家才收到弟弟口訊:我們大姨已於昨夜過世。
雖然一再中風,大姨可憐變作植物人躺在醫院好幾年,一旦離去,難禁失落。前年在這個專欄寫過在流浮山重遇雷同大姨在我們小時送來的正宗蠔水(蠔油)滋味,該店藏品竟然在短短一段日子售罄,稿子寫來除了懷念大姨的手勢,亦傷懷她躺在病牀多年;誰知她的蠔水餘韻竟然喚起一股吃用正宗蠔油,而非一般市面豆粉偽蠔油。
大姨甚具大姐風範,對她的弟妹及後輩愛護有加,鄉下人沒啥特別造作物質,只有從土裏種出或水裏捉到的特產,年中不同季節餽贈不斷;初夏,他們村子輞井最出名荔枝,就是新界農村風貌破壞得七零八落的今天,那裏的荔枝園仍然滿山滿谷,憑藉大姨家的荔枝園,我們幾乎躺在荔枝樹椏上聽着蟬鳴,隨便摘食度過荔熟時節。
我家在我極小便遠離農作,耕種與收割的滋味大多與大姨家的田土連上關係,瓜果蔬菜四時不絕。輞井靠海,面對今天濕地公園與大片后海灣濕地,魚、蝦、蟹不斷;母親嗜海產,大姨搭人家單車,貨來,村巴送來讓她妹妹享用,我們從中學習嘴刁。
踏上秋涼蠔肥季節,蠔豉蠔水生蠔一貨勝一貨,過年過節到外公家,人人都等待大姨親手從她家蠔田帶來的生蠔,用粉漿浸過炸成金黃肥美炸蠔,味美難言。
大姨上學的三十年代,香港仍未有公立的中文小學,學的是最基本最正宗的英文,傳統婦女早嫁,一身古老髮髻唐裝衫褲,到理民府處理早逝丈夫留下的家產細事,政務官員見鄉下婆一名,着她:「阿婆,不識寫字,打個手指模便可……」不發一言,執起墨水筆,以端正筆法簽上英文名;那是我們從小樂此不疲的大姨幽默。啊!那一代人都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