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的《茶館》,我看過好多次了,也有好多年了。除了第一次外,我沒有一次看完過全劇的三幕。第三幕雖是言來成章,但覺得是不說也罷。
一九七七年到一九八五年,我在香港中大教書,與大導演胡金銓有些過從。我勸過他:「把你要作的老舍傳,竭力完成。」我非常喜歡他寫老舍的草稿,從一開始,就開門見山,把老舍的性格直叙出來:「北京song人」。「song」我忘了怎麼個寫法,其發音像廣東話的「餸」。然後,我總是批評茶館的第三幕之不知所云。胡導演不醉的時候不多,他的答話很多時是答非所問。
兩個多月前,元方忽然告訴我,她已經買好了票,到葵青劇院去看老舍的《茶館》。我立時說:「我恐怕支持不到看完三幕。我是太喜歡第一幕,而太討厭第三幕了。」隨後,我解釋說:「第三幕是假的,戲而且是假戲,有什麼可看?」
當日正午,直奔沙田。打算在沙田坐火車、換地鐵,如此如彼即可到達劇院。但是,一到沙田我即跌了一跤,牙齒跌去三顆,不是去劇院而是去大學保健中心了。這是臨時風雨,只有馬上改戲了。
腿傷了,不能走路;牙摔了,不能吃飯。只有坐在椅上或臥在床上看愛看的書。元方知道我愛看愛因斯坦,而且只愛看從德文譯過來的。從德文譯過來的愛因斯坦只有三、四本,有一本最厚的是弗爾森(Folsing)寫的,奧塞斯(Osers)節譯的英文本,是節譯尚達九百來頁,厚的真是拿不動;還有一本德文譯為法文而又據此譯為英文的是GersVonBoehm的《究竟誰是愛因斯坦?》才一百六十幾頁,而且是最新的。這小書的最後說到愛因斯坦那位暮年女伴JohannaFantova。
愛因斯坦贈給Fantova的詩句之英譯:
Thepencilis,insomerespects
Asymbolofthemasculinesex
ThisshouldnotmakeJohannabashful
Sincesheknowshowtowielditwell
這已夠驚人的了,怎麼愛因斯坦已寂寞到這種程度!
在一九四七年,愛因斯坦送給他的秘書一支筆作為聖誕禮物,並附一首詩曰:
Thisgiftisnotlikethelong,firm,thickbeam
ThattoFreudmeansvirilitywhenseeninadream.
Butwhenwritingintheday'sbrightlight
Itssolepurposeistoeaseyourplight
Whetherimaginedorfactual
Itswillingnessisalwaysactual.
FormydearHanne,herA.E.,
Christmas1947
這兩首詩能否譯成中文呢?我想了想,又想起老舍的故事來。老舍在倫敦時,曾幫他的英國友人伊格頓(Egerton)翻譯《金瓶梅》。大家知道,這個英文譯本《金瓶梅》的緊張段落並不是譯成英文,而是譯為拉丁文。
至於這兩首愛因斯坦所寫、由德文譯成法文、又轉譯成英文的詩,既直截,又淺顯,不必譯為拉丁文或中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