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住在新界，生日是很特別的日子，只有最親近的人知道，兒孫滿堂的老人家才會做壽，小孩子不會做生日，疼愛我的伯娘，會一清早烚熟兩隻雞蛋拿過來給我──只是我一個人有，這就是矜貴之處。我堂兄弟生日，媽媽送他一雙木屐，取「步步高陞」的意頭。丈夫給妻子慶祝生辰，也是悄悄的，有一種掩藏着的喜悅，是尋常百姓的溫馨，不尚招搖，說是怕折福。我忽然省悟，其實我直到起碼十歲也不大知道我哪天生日，竟然會弄錯，這是現代的小孩子無法想像得到的。
那時老式的人對生日很認真，父執輩有孝順的兒子，生日那天一定吃齋，莊重退思，紀念母親為產他而受的苦楚。現在生張熟魏也知道誰在哪天生日──或者生張比熟魏更知道，信用卡公司、銀行、平日光顧過的化粧品公司、時裝公司，不知什麼時候接觸過的人與團體機構，到時到候就會寄來賀卡，恭祝生辰快樂，附上八折券，為保芳齡承繼，請於本月內做面膜、修身按摩，或者到某大餐廳享受美酒佳餚。我食古不化，收到這些東西會非常尷尬，一律扔進廢紙箱。但是傷害已造成，秘書、同事、路過的朋友，全部接到提醒：此人生日將至，快快科款送花、送禮、送蛋糕唱生日歌。物盡其用，知名人士切生日蛋糕屬於政治甜品；一經見報，開會碰到的人，無不滿臉歉意追加祝賀，其實非常不合邏輯，但到了這個田地，已經不能改變潮流。
非常討厭引人注目，不是「低調」，是覺得大凡引人注目必定是自己的錯，要趕緊照照鏡子檢查。藉着生日引人注目，更加劣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