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台的股票烽煙節目,打電話進來問的泰半是中年女人。
「我半年前買了江西銅,當時股價六個幾,現在已經七元多,請問還有得上沒有呢?」還有山西的煤、鞍山的鋼,股神主持一聽號碼,企業的成績從頭細說:七元六角?還有得上的,止賺位定在八元好了。
問股的中年女人們,語氣惶惑,像二十多歲時出嫁的前夕,找一個知己密友問一問的那種神情──他不過是個文員,月入二千,父母是中產,個性雖然忠厚,但半年前發現他曾經背着在外面嫖妓,聽說與他的舊女友還時時有聯絡,現在他向我求婚了,該不該嫁他?
這位男士值不值這個價,往日業績是否穩健,將來還有沒有得炒上去,「止賺點」是哪一個價,當年都需要一個密友指點迷津,多半是中學的宿友,或者是從小玩大的表姐,在午夜的燈下,坐在一張大沙發,茶几擱一壺碧螺春,尋找第三者的客觀意見,靜靜地訴說着這一切。
她是過來人,已經有兩名子女,一向御夫有術,持家有方,這許多年參商阻隔,各自棲遲在人海,打一個電話,她就在面前出現了,而且是一個很體貼的聆聽人。
「男人終歸有過去的。」她伸出一隻手,揑着一方絹帕,把自己的手輕輕按住:「他都三十了,以前哪裏沒交過女朋友?若是真的沒有,才需要擔心呢。頂要緊的是他疼弗疼儂,記不記得你的生日,第一次看電影是哪一張,在哪一家電影院看,那天你穿的是哪一條裙子。」
不愧是好姐妹,夜闌人靜還裝得下這許多貼心的事情。「將來的光景,誰顧得了?」她笑一笑:「像我,當年決定嫁給吳先生,也是兩眼一抹黑,一頭就栽下去了,真有點像跳崖呀。這些日子,還過得蠻好。」
女人比較重視細節:一方手帕、一杯清茶、沙發上的一夕長談,促使她作了一生最大的決定。男人有沒有事業,終究在其次,下嫁前的一夜,女人如果有點踟躕,怕的是他的這顆心會不會先停牌,繼而清盤,讓她血本無歸。
但天下又沒有只升不跌的股票。一朝春盡紅顏老,終歸是花無百日紅。電台主持說:把止賺位定得低一點吧,為什麼死抱住江西銅?當心南美洲的銅價報跌,影響國際市場,必要時放掉一半,留意一下電訊比較好。
女人幽幽嘆一口氣,掛上了電話。婚姻是感性的,股票是理性的,感情的抉擇,女人需要閨中密友諮詢,理性的買賣,也要電波中的專家提點。那一夜,那張長沙發,那壺綠茶,一頁褪色的記憶,她一生的憂慮,是她永遠不知道何時才是止賺位,兩眼一抹黑,就像跳崖,一顆心就此沉墜下去,抓不住一縷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