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 蠟 - 鍾偉民

玩 蠟 - 鍾偉民

蜜蠟,喇嘛各執一串,是用來輔助誦經的;然而,一串佛珠盤來盤去,盤出癮,會不會愛上了珠,忘了佛?
我的顧慮,有理由。蜜蠟好玩,我就玩得忘形。壽山石,變了富人和投資者的寵物;但蜜蠟,豐儉由人,你要玩,可以玩得十分巿井,玩得十分沉溺。天寒地凍,蹲在地攤前,左邊一位獐頭,右首一名鼠目,四圍是三山五嶽人馬,江湖上,有緣相聚,大家憑一盞發黃的燈膽,披沙揀金。這「披沙」兩字,是實情,蜜蠟滿地亂滾,遍佈灰塵,顧客七拼八湊,嫌殘厭缺,一個晚上,拼不成一串手鏈,揀好了,落地還錢,買賣雙方,互相消磨。
一方上好壽山石圖章,十萬塊錢買不到;蜜蠟,十萬塊錢,可以買一皮箱了。找到一個尼泊爾人,人和貨都不起眼,買了幾串,回家用火燒驗,驚為妙品,馬上再去掃貨。懶得問價,見好就買;人家一串沒拼好,我已經扒了一袋。揹回店裏,用肥皂水泡幾個鐘頭,去盡塵泥,嘩啦一聲,倒在一隻黑檀木大盤裏,供在燈下,嘖嘖嘖,盈潤鮮亮,簡直像一盤新摘的水果。一長串的綠絲蠟念珠,綠得扎眼,扔在桌邊,像一條青竹蛇,伺機咬客;然而,間以黑白色雪山小蠟珠,就端麗迷人。不必名師設計,配襯得宜,就能登大雅,可入波場,絕不該因為出身寒微,蒙受白眼。
蜜蠟和壽山石,最宜盤玩,盤得多,物固然油潤,人,因為手掌穴位長期受到擠按,血氣循環好,抵抗力強,自然也會越來越油潤,堪稱「物我兩潤」。我賣認識和熱愛的東西;近來,收窄範圍,改為:只賣最宜盤玩的東西。水晶手感差,不好「盤」,不好「玩」,賣掉存貨就算。我玩蜜蠟,玩得十分惡俗,既求好,還貪多,興到要玩,就把直徑兩呎的檀木大盤搬出來,這串摸摸,那條捋捋,攪來攪去,目迷五色。蜜蠟相碰,像老檀木合擊,聲音沉而不滯,有如梵音清磬,理論上,可以怡情,可以稍遏男人的獸性。某天,鴨頭林來訪,他雖有見識,但看到我玩盤中蜜蠟,竟以為我在拌沙律,做西菜。唉,這人才下崗,就餓得出現幻覺,真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