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漢學家顧彬說:中國當代文學是垃圾,因為「中國作家像卡在一個小房子裏頭,不敢張開眼睛看世界,中國再也沒有魯迅和林語堂,中國在世界文壇上沒有自己的聲音。」
說全是垃圾,未免言重了。中國當代也有精品:阿城和莫言,還有蘇童都是好作家。問題是許多作家文字嚕嚕囌囌,因為他們習慣了開會做報告的政治生活,一杯龍井擱在案頭,幾句話的意思,要稀釋為一個鐘頭的廢話,反反覆覆地嘮叨。
中國文字本來有精煉的魅力,在許多作家筆下,像一小茶匙的好立克,沖三大杯熱水,文字的味道沒有了,也缺乏想像力。許多當代作家的描寫,不懂得使用「隱喻」,也就是英文說的Metaphor,文字平鋪直敘,為了迴避許多政治的地雷,思想又吞吞吐吐。本來,優秀的文學剛剛相反:文字要淺白而含蓄,思想要清晰,但許多「作品」剛好倒過來,就總叫人想打呵欠。
因此看來看去,還是張愛玲,因為張愛玲的中文沒有受過污染:「夏天的日子,一連串燒下去,雪亮絕細的一根線,燒得要斷了,又給細細的蟬聲連了起來。」像這等絕妙的中文,一九四九年之後已成絕響。因此,所謂當代中國文學,有什麼好研究?
尤其是這位漢學家是德國人。德國的當代文學作品明星如林,像赫曼海斯,寫自然田園的風景和心情,文字很簡潔,譬喻生動。根德格拉斯,也就是最近承認少年時曾參加納粹的那位,時代的氣魄宏大,文字卻很細膩。比較嚕囌的是湯瑪士曼,他對精神病院很有興趣,喜歡寫兩個角色冗長的哲學辯論,但德國是哲學之鄉,德國人非常理性,他們的文學風格有時會流於說教,但很有Point,嚕囌一些,讀者可以接受。
這位德國漢學家應該是曾經滄海的學者,嚐遍了魚翅和燕窩,叫他忽然專注研究中國當代文學,好似判一位美食家終生困在旺角西洋菜街,吃那裏的小巴車站旁邊沙塵滾滾的豬皮、魚蛋、牛雜。
問題是,他為什麼當初進這一行呢?他要了解中國作家的前列腺增大的苦惱。讀漢學,學一點中國當代經濟社會就夠了,學中國的市場和做生意的獨特方式,加一點中國帝皇的歷史,特別是Ming(明朝)和Qing(清朝)的脈絡,這就夠了,其他不必浪費光陰。這位漢學家,叫人覺得好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