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在上海拍《色,戒》,邀我去看他拍戲,特別去看他搭的街景,是否與汪偽時期的上海景象契合。我剛好到復旦大學有點事,就約了一天早上去松江片廠,然後共進午餐,由他派司機來接。
這天下着雨,迷濛的路途顯得分外迢遙。我對司機說,這麼遠的路,辛苦了。大清早的,你已經送導演去片場一趟,又回來接我,真不好意思。司機說,導演四點多、五點不到就過去了,要先安排佈置,所以,讓你多休息一下再去。我說,都是辛苦你。司機突然帶着感慨的口氣說,導演那麼辛苦,對我們又客氣,應該多做的。我見過的導演多了,沒有一個是這麼和氣的。什麼人要他簽名,他都簽;要合影,只要有空,不耽誤事,就合影。我們也就替他想着,能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等他吩咐,怕他累着,怕他分心。真的沒見過這樣的導演,一點架子也沒有。
我問,別的導演氣焰盛嗎?司機口氣一轉,憤憤然說,你不知道,有些人很不像話。沒看見的,關起門來的,就不講了。去年我給導演甲某開車,在拍戲的間歇,有些影迷圍上來請他簽名,你猜怎麼?他臉一沉,大喊一聲「都給我滾出去!」嚇得那些小女孩花容失色,灰溜溜地散去。何必呢?你不簽就算了,幹嘛罵人呢?何況甲導也不是怎麼了不起的人物,架子那麼大。我一個開車的,雖然沒本事,也看不起他。
到了片場,七轉八轉,看到新搭的街景,範圍真不小,上百家舖子,光是按六、七十年前擺設的商品,就得花不少心思。還特別做了一輛無軌電車,李安在那裏指手畫腳,好像不甚滿意,見到我,迎上來打招呼,介紹了搭的景,抱怨說工程太大,做舊不容易,進度拖延了。回到他正在補拍的場景,讓我坐在他身後,看梁朝偉與湯唯表演。室內只有三個角色,可是窗外走動的臨時演員卻有十幾個,身穿長衫大褂的,肩挑手扶的,引車賣漿的,不一而足。拍攝的程序滿有趣,攝影師先叫好了,調度再喊可以,提調大喊開始,李安則悶聲喊Action,就開拍了。拍了一段,李安喊cut,就停下來。導演又過去說戲,來來回回,有五、六次之多。我問,這場拍了幾次?李安向場記問了問,九次。
吃午餐時,我問李安,演員怕不怕你?他笑了,說自己從導演椅上站起來時,演員就知道是要來修理他們,大概有點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