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氣球 - 陶傑

熱氣球 - 陶傑

豪門大婚,一對億萬金元的新人度蜜月,節目包括雙雙乘坐熱氣球。
熱氣球是很浪漫的交通工具,是天地間一朵童話的蕈雲。跟坐飛機不同,在氫氣球俯瞰的大地,像一個情人,在燈下的牀上俯視在他身下那個伴侶的一層蜜般的肌膚:溫柔的山脈,可疑的叢林,幽深的盆地,在陽光與地平線嚙咬的光芒之中透現着生命的靈光。
熱氣球的籮筐像洗衣舖裏的一隻放大了的衣籃子。在一千米高度,盛在籮筐裏,我們懷想起嬰兒時代的一隻催眠的搖籃,當漫天的霞彩是一首帶點鼻音的兒歌,在熱氣球俯看世界,嶺翠山青,河繞谷迴,最後無論如何也要有你的風中飛揚的長髮做一縷詩意的註腳,就像一盒禮物,那繽紛的盒之上,最誘人的,永遠是那一條綁着的緋紅色的絲帶。
一個熱氣球家叫做Balloonist,是超凡入聖的專業。一七八三年六月四日,人類第一個熱氣球在法國升空,在一千米高空,橫向飄行了一英里。從此人類發現世界觀的另一個角度。把氣球的氫氣燒熱,那時用舊衣服和破鞋做燃料,在籃子裏要加備浸濕了的海綿,預防氣球着了火,把火燄撲熄。今天的氣球雖已改用尼龍做材料,可以抵受攝氏一百二十度,但熱氣球的力學結構,卻跟二百年前一樣:用藤籃子把人盛載着,氣球用繩子懸吊着藤籃,令氣球升上去,不靠熱力,憑藉的是煙,外仗溫和的風力,把一籃子的童夢飄送上青雲。
乘熱氣球,最理想的地點是瑞士一個叫格思達(Gstaad)的小鎮,四周環山,氣候怡人,在熱氣球上俯看平原,沒有什麼意思,趣味都在起伏的山脊和嶺谷那賞不盡的曲線和弧度。當蜜月的情狂,讓熱氣和火舌蒸煉成一念精純的清醒,在熱氣球上,當你是熱氣球的一團含蓄的心力,而身邊的男人,是那陣雄壯而溫柔的風。
在熱氣球上的情話,像天國的神諭,坐熱氣球的小女人是幸福的。明知是甜言蜜語,肘邊睫上有一抹暮色,世上有這等動人的謊言嗎?熱氣球之旅,是人生虛幻最有效的見證,就像十八世紀的法國熱氣球家查理教授說的:「那豈止是快感,還是完美的歡欣。」(Itwasnotmerepleasure,itwasperfectbliss)在藍空的火舌下,一縷飛揚的長髮裝飾着這個世界,這一坐就隨風飄去了,化為一個茫野,多麼像一場安樂死,從此永不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