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串滑音 - 李純恩

只是一串滑音 - 李純恩

晚上十二點多鐘,不知從哪一家鄰居的窗口飛出一串小號的滑音,流暢清澈。
交響樂開場之前,首席小提琴手會帶着樂隊校音,一時之間,所有的弦樂揚起了樂潮,管樂隨之翻起浪頭,其中最清澈跳躍的水點,是屬於小號的。
小時候,每次我去上海音樂學院找我二舅,學院的每個窗口裏,幾乎都有奇特的樂聲傳出,鋼琴的流暢,女高音的華麗,小提琴的銳利,長笛的悠揚,圓號的渾厚,但一下子抓住人心的,還是小號那流暢清澈的滑音。如果沒有了它,好像所有的琴房都空了,有它的現身,才讓人實在地感到一座音樂學院的存在。
後來我又去過一些音樂學院和交響樂團,每一次讓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一串小號的滑音,不知從哪一個窗口溜了出來,那總是不成一首曲子的,好像吹小號的人,只管練那一串利索的滑音就可以了。
但那又總是教人精神一振,心曠神怡的。
黃永玉先生會吹小號,當年顛沛流離「宣傳抗日」的時候,每次見到窗外一個女孩子經過,就會對着她吹起小號,這個女孩子,就成了以後的黃太太。
我幾乎記不起一首完整的小號曲子,記得的,只是那一串滑音。半夜三更忽然有鄰居露了一手,聽在耳裏,特別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