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文正 禧文學社創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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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芝加哥大學出版社的朋友和我聯絡,要我給他們拿個主意。事緣國內年前掀起了一片「史特勞斯熱」(L.Strauss,1899-1973),很多出版社都向芝大出版社「探路」,要求取得繙譯史公著作的中文版權。芝大找我,因為他們無從判斷哪一家出版社好。申請的名單都是有份量的國內出版社,但不表示其出版的譯本夠水準。我親自見過幾個國內譯本,覺得都不好。
於是如實告訴他們實況,後來怎樣,我不得而知。國內陸續刊行譯出史公作品,卻是事實。
也是不久前,劉小楓等朋友向國內大學與思想界大力推薦史公著作,要同學讀經典作品,要精讀原典,要了解「史特勞斯學派」。無獨有偶,近年華府決策層中,有部份人是「史派」學生──像洛德(C.Lord),沃爾福威茨(P.Wolfowitz)等。於是大家開始捕風捉影,鬧得沸沸揚揚,說甚麼布殊的外交軍事策略,都受「史派」左右;好像史公的幽靈,不只在美國大地上遊蕩,還操控了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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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一年多前,我就在這個論壇版上,發表過一篇小文,叫〈史特勞斯.美京.香港〉,大約介紹過少許史公背景,說明學派並不是現實政治中的東西,不能「對號入座」。也給自己與風言風語「劃清界線」。可是,看來「謠言止於智者」這句話,不太見效。不然,謠言早止息了,何必舊事重提?但想到,忝為史派在中國的唯一傳人,師門遭誤解,總當為它「闢謠」吧?否則自稱「史派」學生,總覺得名不正言不順。
誤解出自甚麼地方?一般的說法是︰美國為了推廣開明民主的意識形態,用上軍事力量配合外交來達到目的。這是受了「史派」影響云云。真的?
政治哲學非解決方案
找遍史公著作,你不會發現談外交的書。約略談到外交的,只散見在三兩篇文章中,都是四十年代初期的講稿,沒有發表。有一篇發表的,在《城邦與人》(TheCityandMan,1964)的序言中。細讀,你會發覺他的論點與傳言中的,相去甚遠。不能斷章取義,「想當然耳」地硬套。
簡單地說,史公從不認為政治哲學和政治措施,有甚麼實質關係。政治哲學,是用來理解問題的,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案。政治措施,通常出自政治家、律師、先知等人,不是政治哲學家。他當然是站在歐洲傳統上說話了。他用的字眼,是「西方」、「同盟國」、「自由國家」等,從不單說美國。針對二戰後期的序局,他說西方盟國必須保持強大軍事力量。因為民主國家比較鬆散,沒有鐵的意志;沒有軍力,無法拱護自由社會。自由和民主,並不會保衞自己的。那是針對納粹的經驗,加上看到蘇聯當時的情況來立論。
從不相信「輸出革命」
用武力輸出民主?那更奇怪了。史公曾經談過戰後德國的重建問題,但他認為,每個國家都有獨特的國風與知識傳統。同盟國可以誘導、可以指引、可以協助德國重踏民主路,卻不能強迫。必須是德國人自己要求,才能建起那樣的體制。他不相信「輸出革命」這回事。
他更不相信,你可以用軍事征服,來強把某種政治模式長久地套在別人身上。縱使可行一時,也不能行之久遠。要國家有自由和民主嗎?你只能「重新教育」,不能靠外人或流放者。要一個國家的氣質和政治文化有所更改,人民有所追求;否則便是強配婚姻──沒幸福。唯一不同的是:史公着眼的,是盎格魯撒克遜國家,不是歐洲任何一員。
「名不正則言不順」,那是《論語》的教訓。
必也正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