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線上的一道缺口(五)

生命線上的一道缺口(五)

老樹
入院第十四天,麥粟終於回港,還帶來一隻電動的天使小羊,期盼為我帶來祝福。翌日,我的熱竟真的退了,立刻被推往另一病房觀察。那兒的護士和護理員(阿姐)起初都給我嚇了一跳,以為我是火場中的生還者,只因經過兩週的高熱煎熬,我的身軀如經大火洗禮,灼熱的皮膚全被燻得灰灰黑黑。潰爛的情況更從體內蔓延至體外,鼻腔跟嘴唇不斷滲血,全身皮膚包括臉部無一倖免,就是眼睫毛甚至手和腳的指甲都被灼傷並枯萎脫落。睡至夜半的我一不留神,翌日醒來,上下兩片唇不是血肉模糊的黏在一起,便是跟被單黏得難分難解,要不斷塗抹橄欖油來分隔。由於身體不斷冒汗,背部被壓着的皮膚潰爛至滲血流膿。替我收拾被鋪的阿姐更笑說我像棵老樹,落得滿床也是枯萎的樹皮。
由於皮膚是人體第一道防線,若受傷的面積過大便很容易受細菌感染,引發各種併發症,不少被燒傷的病人就是因失卻第一道防線受感染而失救。因此,醫生吩咐護士姐姐每天替我清洗皮膚並塗上藥膏,可是藥膏塗在我的身上,跟塗在一條鐵柱上沒有分別,良久也不被吸收,總是濕𣲷𣲷的。意志尚活的我眼見自己的皮膚失去生命力,身軀像泥娃娃般日漸敗壞溶化,悲恐交集、迷茫非常。更可怕的是我的視力竟急轉直下,眼前的景物都無法看清。手持手機的我只能靠經驗慢慢去摸索鍵盤的位置,寄出一兩個「串錯字」的短訊給麥粟。那刻的我心中充滿恐懼,生怕不能再看見這個世界,不能再看見我愛的人。

深入的化驗報告證實我並非先前所推測的患上紅斑狼瘡症,李醫生再次為我進行種菌測試,結果一切正常。他無法解釋為何我的身軀跟視力會不斷敗壞,但為免情況惡化,建議我注射類固醇,而注射的份量頗重,也有一定的副作用,只是我沒有其他選擇。
其後,我再被安排轉往一間隱蔽的T8病房,房內只有兩個床位,而我的「新地盤」位於房間的盡頭,靠在窗邊。由於我的皮膚不能受日光照射,淡淡的窗簾只好長期放下,眼前的景觀只有雪白的牆與天花,倍感寂寞。我唯一的鄰居是一隻「了哥」──一位不分晝夜呻吟着的婆婆,她的叫喊聲縱有點煩擾,卻是證明自己還活着的憑據。
還來不及通知家人轉了病房,伴我抗病兩週多的李醫生和關醫生已前來探訪,關醫生問:「今天怎樣?把你轉來較私人的病房,是希望人少一點,能讓你多休息。」我點頭,李醫生接着說:「往後的日子會由另一位醫生跟進你……」話還沒說完,我的眼睛已變得通紅,沙啞的聲線歇斯底里地吼着:「你們不要我了?」他倆一臉無奈,憂傷的神態充滿無限的憐惜,六目交投之際,李醫生先開聲安慰:「別儍!我們會來看你。」我強忍着淚水猛力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其後,我從阿姐的口中,得知了哥婆婆已臥床多時,所謂「久病無孝子」,她的親人逐一捨她而去,留下她一人在此孤獨終老。那刻我深深感到被遺棄的徬徨與孤單,原先充斥着哀愁的腦海頓時變得一片空虛。

小說組季軍
筆名:天藍
大約十年前我還是中三生時,第一次參加徵文比賽,巧合也是《蘋果》搞的「寫我深情」,文章也獲刊登,還有$300稿酬呢。今次的獎金亦已全部奉獻給一頓Buffet!

上帝一天不招手,呼吸還是一天天繼續。見盡江湖婆婆、褥瘡婆婆……生與死本該相對,卻原來是如此相近!《生命線上的一道缺口》乃《蘋果日報》徵文比賽小說組季軍得獎作品,萬言小說將分十天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