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小鴨 - 陶傑

醜小鴨 - 陶傑

法國女演員──不是明星──莎樂蒂甘斯保演出電影《戀愛夢遊中》,既不化妝,也不梳頭,把美國觀眾嚇壞了,說她的扮相anti-film。
莎樂蒂的父母,是法國樂壇天王天后甘斯保和珍寶金。她長得像母親,但少了一點嬌媚,算不上貌美,看起來只有些羞怯。
但是得父母薰陶,莎樂蒂長成法國新一代的頂尖才女,十三歲就出了專輯唱片,十五歲就奪得法國凱撒電影獎的最佳新人獎,雖然不漂亮,但是聲音甜美,尤其是點起香煙,在咖啡館獨坐沉思的那火光一閃的神態,流露的是珍摩露相傳的法蘭西氣質。
莎樂蒂今年三十五,早已身為人母,在電影裏令人誤以為她還在讀大學,這是她得自母親的真傳,有些女人不會老,即使眼角爬上了魚尾紋,卻永遠活在二十歲。這種女子,上帝會待她很公正,讓她經得起老,但取走她的美貌。珍寶金的女兒,就是這種叫天下女人看了寬心的人。
素顏出鏡,而且擔演力銷浪漫的愛情喜劇,對於女演員來說,像是葵花寶典那類叫人聞之色變的傳說,很少有人敢嘗試,就算是絕世美人柯德莉夏萍,在銀幕上從來不曾遺漏一抹脣膏。美國觀眾有些瓊瑤的作風,對愛情片的女主角有一定的要求─女主角一定不能戴眼鏡或者紮辮子,就算有,也只是為了下文稍事鋪墊而扮成的醜小鴨,到最後一定會把眼鏡摔得粉碎,穿起露肩長裙,把長髮解開放成一段飄逸的瀑布,搖身變成天鵝。
但是莎樂蒂一張平凡的臉孔粉碎了美國觀眾的fantasy,她戴眼鏡,不搽脣膏,穿牛仔褲和男式長風衣,手長腳長,胸部平平,打扮得竟很中性。她是美國校園片裏典型的書呆子,是最沒有可能被約會的一個。
但是法國人另有懷抱,導演還給她安排了一個來自墨西哥的性感大男孩,為甚麼不可以呢?男主角童心未泯,女主角外型有點中性;她是個蒼白的法國女孩,他是黝黑的拉丁情人。他們倆都未曾接近男歡女愛的色慾核心。而她在理性上勝過他,他的激情卻讓她迷醉;一個靈巧,一個害羞,這段愛情有很多缺陷,卻有無限的想像空間。法國人談情說愛天下無敵,就是因為他們懂得兩性的陰陽諧和,除了生理上的構造,還有心理、氣質、情感等細節的互補。
美國人只顧埋怨女主角的頭髮不夠順滑,胸部不夠堅挺,無法代入這段愛情故事,讓他們繼續抱怨好了。浪漫的美名,就像紅酒,幾個世紀都由法國人壟斷,法國人有本事讓一個中年醜小鴨來演活一齣愛情神話,就像廣東人,把飯焦做成好菜式,把魚肉渣搓成上佳的魚蛋,醜小鴨,永遠是最勵志的冠軍童話。